<b></b> 所有的梦境都沉入湖底。
……就连时间也在此冻结。
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只有城邦引擎隆隆的轰鸣声。风在此刻停在了原地,就像那名伸出手的巨大怪物一样,僵硬了,褪色了。
阴影自天空落下,伴随着寒冷一起,给所有人披上了一层暗淡的外衣。他们围绕着那个人站立着,像是一具具雕塑,没有颤抖,只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点点白色在空中飘舞着,旋转着,落在巨人的身上,仿佛融进了身体,消失不见。
远处似乎传来了熟悉的歌谣。
此时,寒风拂过,吹起了瓦伦丁的额发。他抬起头,被阴暗盖满的天空映在了那双淡红色的眼睛里,还有缓缓落下的雪。
在那连绵不绝的乌云之中,瓦伦丁的眼却看到了只能在人身上产生的,浓厚如墨却毫不凌人的悲伤。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庞上,晶莹冰凉。
有人来接爱国者了。
“下雪了……”
越来越多的雪花自天空飘落,迷迭香伸出了手接住这些白色的小精灵,点点凉意渗入掌心。
“这个爷爷他……”
黑色的躯体盖上了白色的外衣,他仍然站立在这片大地之上,挺直身体,没有倒下。凯尔希看着已经失去生命的爱国者,表情没有像平常那样寒冷,多了一分平淡。
生离死别已见识过太多,她早就已经遗忘了那些情绪该如何表达。
“全身结晶化超过百分之六十。”
凯尔希的视线扫过那片已经暗淡的源石结晶,给出了作为矿石病专家的结论。
“即便是萨卡兹这种生物,也不可能再挪动分毫了。”
萨卡兹天生易感染,对源石技艺的亲和性也更高。但他们终究是跟其他人一起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生物,违反不了人体的规则。
“他的意识已经逸散……”
凯尔希微微抬头,对上了那双已经失去了颜色的眼睛。哪怕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双眼依然睁着,盯着面前矮小的女孩,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
“然而,金铁般的意志却继续贯彻了下去,传递给了身躯。”
超过一半的身躯化为了源石结晶,爱国者此刻没有碎裂倒下已是奇迹。
“……博卓卡斯替。”
她低声说出了这个令人敬畏的名字,像是在告别。
黑色的利爪停在了阿米娅的脸前,不会再向前一分了。她眉毛低垂,看着爱国者的眼神中充满了惋惜。
“仇恨,悔恨,憎恨……”
“这些都消失了。”
低低的声音在废墟中回荡着,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最后的最后,是愤怒。”
哪怕此刻他已死亡,阿米娅仍能看到这幅高大身躯中残存的情绪。
“最霜星遭遇的不甘。对塔露拉行径的敌视,对乌萨斯和卡兹戴尔无穷的怀念……”
像是火在燃烧。
“炽烈不灭的愤怒。为一切不公遭遇和身边死去的人的愤怒……对会去捉弄所有人的命运的愤怒。”
哪怕自己也被这团火所吞灭,哪怕知道自己的结局,他也从未低下高昂的头颅。
瓦伦丁想起来了刚刚跟爱国者面对面的时候。那时,自己被愤怒包裹,爱国者亦然。在厚重的盾牌下,自己说出了那些否决对方的话语,从根本上否认了他的意念,用源石技艺和德双摧毁了他反抗命运的行动,最后让他命陨于此。
但是,哪怕是在死亡前的一刻,瓦伦丁都能感觉到爱国者从未看得起自己,从未看得起在场的所有人。
在他的意志中,任何反抗自己前进的人,都不过是蝼蚁。哪怕对方强大无比,也终将会在盾牌和长戟之下让出道路。
高傲,最顶级的蔑视。
它会让人羡慕让人嫉妒,甚至是怨恨。但绝对不会让人露出在面对猥琐面容和难听声音的讥讽时表现出的不耐烦鄙夷。
只可惜……
他遇见了命中注定要杀死自己的人。
爱国者反抗了,爱国者失败了。
但即便如此,这个高大的战士也给瓦伦丁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只是难以抗衡的力量,还有连死亡都无法折断的倔强身躯。
在“命运”这种不可抗力面前,人所能做的,只有接受。只不过有的人弯下了腰,将脑袋埋进了沙子里;有的人站直了,盯着暴风骤雨直到最后一刻。
前世的瓦伦丁很想做一个这样的人,像竹子一样,屹立狂风之中而不倒。但那只是想想,他高估了自己,最后活得仍像大多数人一样,弯下了脊背。
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角徵羽强行把他的起点拔高了,使劲推了他一把,强迫这个不愿迈开步子的男孩冲上了跑道。未来在面对泰拉世界的危险时,他能像爱国者一样不后退一步吗?
“事实上,反抗命运,等于反抗一切。正是一切促成了所谓‘命运’这个概念。”
“博卓卡斯替的怒火,正对着整片大地。”
凯尔希的声音传进了瓦伦丁的耳朵里,一股疲惫感自心中浮现,逐渐扩散到全身。
精神,意志,命运……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太多的信息传递进了他的大脑中,让这个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的小龙人感觉有些疲乏。对瓦伦丁而言,理解刚刚这些人说的预言命运之类的话语比跟爱国者打一架更累。
此刻他很想坐地上睡一觉,哪怕是闭上眼睛眯一会也好。
但这里终究是战场,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有流矢朝他的脑袋飞过来,瓦伦丁也只能强行打起精神,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不过他也不想继续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这里听下去。
这些高深莫测的话语中,除了那个预言,真的没啥重要的。
“博士。”
瓦伦丁看着身旁的诺亚举起了手。
“现在战斗应该结束了吧,我想去找找自己刚刚扔掉的那把手铳。”
刚刚战斗时,被怒火包围着的瓦伦丁在打完最后两颗子弹后非常潇洒地将500往后一扔,紧接着就抡起德双朝爱国者冲过去了,完全没管这把手枪会被扔到哪里。
现在,帅也帅过了,他该去把枪给找回来了。
不然角徵羽能坑死他。
虽然能直接将手枪收进精神空间里,但那终究是拉斐尔赠予她的能力,属于底牌的一种,不能轻易在外人眼前使用。
凭空拿出来一把大左轮别人只会觉得你很会藏东西,但凭空将一把大左轮给变没了,那事情就严重了。
“注意安全。”
在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后,诺亚对着瓦伦丁微微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战斗中瓦伦丁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现在那些盾卫根本没有想再次开打的想法,他也放心让这个王牌奶妈离开了。
说是让他注意安全,瓦伦丁最该注意的是他们这些人的安全啊……
但这些瓦伦丁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自己再不把手枪给找回来角徵羽就该找他签卖身契了。作为一个人工智能这个家伙是合格的,但要是将他看成商人,瓦伦丁只能给他打满分。
同时附赠一个路灯和绳子。
————————吊死资本家————————
“我可不是那种没人性的资本家。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我可是很会照顾代理人的感受的。”
在一片废墟之上,瓦伦丁踩着崎岖的碎石,寻找着自己不久前扔掉的那抹银色。
他只能记得一个大概方位,剩下的只能靠眼力和运气了。
希望没有人把手枪给捡走。
“对啊对啊,你连人都不是。”
瓦伦丁随口敷衍了两句,蹲下身细细探查着废墟之间的缝隙。他是在战斗开始时扔掉手枪的,接下来没几秒他就被爱国者的行军模式给制裁了,直接在断壁残垣中撞开了一条路,那把手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这条通道的两侧。
一些碎石被挖开了,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了的血。
“卖身契是不会让你签的啦,最多就是给你放一个贷,让你用以后找到的源石买下这把丢失的500。”
粗重的黑色线条再一次降临这个世界,角徵羽出现在了瓦伦丁的身后,细长的猫瞳盯着他布满划痕和鲜血的上衣,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仅仅只加了一点点的利息而已。”
瓦伦丁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扭过头去瞪了那个家伙一眼,随手拿起一块碎石朝背后一扔。
尖锐的石头没有击中角徵羽的身体,而是直接穿了过去,像是打中了全息投影一样,一点受击反馈都没有。
“奸商。”
刹那间,他想起了爱国者曾说过的萨卡兹王赏赐手下的情景。
“我这次来可不是跟你斗嘴的……”
“那你就是来给我添堵的。”
角徵羽话还没说完就被瓦伦丁给噎住了。
“不,是交流人生经验。”
他扬起脑袋,一脸自信,完全没有被刚刚瓦伦丁的行为影响到。
“嗯……!”
瓦伦丁咬着牙搬开一块大石头,没有看到那个自己所想的影子。他拍了拍手,瞄了一眼整个人都快翘到天上的菲林,甩给他一个背影。
“人生经验我听得够多了。”
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拨动碎石的哗啦声。
“就在刚刚。”
“什么命运啊,人生意义啊……”
又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在一堆钢筋与瓦砾之中,瓦伦丁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黑色。那是500的聚合物握把,他找到了刚刚扔掉的手枪,避免了自己被角徵羽剥削的命运。
“有啥用。”
他捡起手枪,食指伸进扳机护圈内像是牛仔一样把它转了起来,紧接着朝角徵羽的方向一抛。角徵羽抬起手,500像是活了一样直接飞向了他的手掌,被他紧紧握住,下一秒直接消失不见。
“就像是这把枪,终究是属于你的。”
瓦伦丁抬了抬下巴。
“我们也终究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无论心中做了多少规划,有着多少梦想,终究会被迫在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早已发生无法改变的事实中改变前进的方向。”
就像是萨卡兹的预言,爱国者终究是死在了阿米娅的面前。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在这片静止的世界中伸了个伸了个懒腰,放松身体。
外面危险重重,但精神世界里只有安逸。
刚刚那个道理瓦伦丁早就明白了。如果不是那场风,他根本不会来到这片土地之上,也不会遇到这些人,更不要说改变心境走出阴影了。
这可不在陈月的计划之中。
“但世界也会因为人发生改变。”
角徵羽坐在瓦伦丁的身旁,右手盖在了他的背后。紧接着,小龙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你说阿米娅?”
在瓦伦丁和角徵羽的前方不远处,那个瘦小的女孩此刻正站在高大的盾卫面前。看来角徵羽降临并没有打扰到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而是将他和自己“踢出”了那个世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些人。
“对啊,预言中的魔王,奴役世界之人,这片大地的苦难。”
角徵羽感叹着。
“真要说谁适合成为我在这个世界的代理人,阿米娅应该是最合适的了,她自己就被世界所选中,被动地站在了旋涡中心。”
“在了解到自己的责任之后,又主动地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扛下了这个担子。”
“那你不找她找我。”
听着角徵羽说的这些话,瓦伦丁突然有些气,像是吃醋了。
“我也没说被世界选中的就她一个人啊。”
“而且规定也不让我找本世界的人当代理人,只能从异世界找,我就挑了个跟泰拉世界牵扯最深的一个星球去搜寻了,最后锁定住了你。”
角徵羽的话引起了瓦伦丁的兴趣。从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起,他就想问问这个真·无所不知的人工智能为何会选中自己,而不是去挑选一个有着更多高尚精神的人来完成这件伟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