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经年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跪地不起的小宫女好奇道:“奥?你倒说说看何事要本官饶你?”
挽秋不敢抬头,伏地回道:“大人,奴婢本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去年被派到东宫监视太子,如今外面传信进来,命奴婢将提前备好的毒药投入汤药中。”
孝庄睿皇后钱氏,朱祁镇发妻,正统七年册立为后,时年十六岁。
朱祁镇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典礼,此后恩宠有加,然而多年过去,钱氏始终未育子嗣,土木堡之变后,她耗尽财产资,日夜哭泣,因此落下眼疾。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即便是皇后也无法摆脱这般命运。钱氏无儿无女,又患了眼疾,不免为日后处境担忧,每每看到其他妃嫔诞下龙子,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周贵妃是太子朱见深、长公主朱淑元和崇王朱见泽的生母,凭着两儿一女,稳稳坐住皇后之下的头把交椅。
她恃宠而骄,行事蛮横,一来二去,便与钱皇后生出嫌隙,二人由暗斗发展为明争,最终势同水火。
母子一体,周贵妃惹恼了钱皇后,太子自然也受到牵连,明枪暗箭被放了不少,所幸运气不差,一一躲过。
听闻挽秋所言,许经年惊出一身冷汗,皇后毒杀太子的戏码怎么听都不像是小小镇抚使该掺和的,况且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宫女来历不明,不可轻信,万一是曹吉祥派来下套的,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即便她所言不虚,一边是皇后,一边是太子,自己得掂量掂量是否有这个本事入局。
想到此处,许经年开口问道:“你可知此事关系皇后声誉,空口无凭,便是死罪。”
挽秋连连叩头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只管按律法处置,奴婢绝无怨言!”
事关重大,许经年侧耳听了听窗外,确定无人偷听后继续问道:“东宫封禁十几日,你如何与外面联系?”
挽秋回道:“以飞鸽传送书信,多在后半夜无人时。”
许经年又问道:“皇后命你毒杀太子,此事关系重大,是灭九族的重罪,为何要告诉本官?”
挽秋说道:“大人奉圣谕入东宫,若太子暴毙,定难辞其咎。奴婢的命是大人救的,断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拼着一死也要将此事禀明大人,东宫之内,皇后的暗棋不止一个,奴婢不动手,自然会有别人去做,还望大人早做防范。”
许经年当初救这小宫女不过是随手为之,没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心中便开始盘算起来:要对付德王一党,其核心万宸妃是避不开的阻碍,作为德王生母,万宸妃育有四子两女,地位即便不及周贵妃,但也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后宫凶险,若能安插一枚自己的棋子,胜算便多了些。
挽秋久久不闻回应,悄悄抬起头看了看,许经年这才回过神道:“我如何信你?”
小宫女想了想说道:“奴婢不图信任,只求大人加强防范,莫中了小人奸计。”
许经年盯着挽秋的眼睛,想从中看出有几分真诚,见对方目光坚定,这才幽幽道:“日后,你可愿为我做事?”
挽秋再次叩首道:“大人只管吩咐,今后挽秋的命就交到大人手上。”
忠诚来得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这小宫女要么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情中人,要么就是别有所图,所以许经年并不完全信任她,只是自己初入朝堂势单力孤,难得有一枚棋子送上门,哪怕是诱子,也得先试试再说,于是摆出一副感动模样道:“既是自己人,以后便不必如此多礼。下毒之事,你不必为难,我自有安排。”
次日一早,许经年起床便前往太子寝殿。
万贞儿正服侍太子起床,见到许经年来,悄然退下。
太子神清气爽志得意满,万贞儿面色羞红满眼含春,许经年只看了一眼,立时便意识到这主仆二人关系不简单
论相貌学识,万贞儿绝不算后宫中拔尖的,况且她今年三十一岁,比太子整整大了十七岁,却能入得东宫寝帐,可见手段之高明。
这也让许经年意识到后宫藏龙卧虎,绝不可简单以相貌年龄取人。
太子尚沉浸在男女情事的愉悦当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丑事”已经败露,对许经年道:“许……许大人有……有事?”
他本就敦厚,又蒙许经年救命,几日观察下来,愈发觉得这镇抚使颇有本事,不觉心生结交之意,所以即便口吃不愿多言,也尽量回应。
许经年先行一礼,待对方点头后这才开口道:“卑职却有一事想向太子求证。”
朱见深回道:“大……大人请问。”
许经年道:“请太子先恕卑职无礼之罪。”
朱见深笑着摆摆手道:“蒙大……大人相救,如今你……你我困在这东……东宫之中,按民间……间的说法,也算……算是‘过命……命的交情’了,既是……是自己人,自当畅……畅所欲言百……百无禁忌。”
一番话直说得许经年满头大汗,连猜带蒙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暗叹小太子的口吃之症果然严重,怨不得他不想讲话,这般口齿不清定没少被政敌明里暗里地嘲讽,若换做自己,也不愿将这弱点暴露于人前,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点点头道:“如此,卑职斗胆问殿下,这东宫之中,可都是殿下心腹?”
朱见深笑道:“大人可……可是想问本……本宫身边是否……否藏有暗子?”
许经年点点头。
朱见深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自……自然是有……有的。”
许经年道:“殿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众太监宫女已有七成能下地走路,且无人约束,若想趁机作乱,此时机会绝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当早做打算防患于未然。”
朱见深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也一直为此担忧,后厨每每送来汤药饭食,必先让万贞儿以银针试毒,只是这办法效果有限,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听许经年提及此事,便反问道:“大……大人有何……何高见?”
许经年低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朱见深好奇道:“说……说来听听。”
许经年上前一步,凑到朱见深耳边低语一番,直说得小太子连连点头,笑着赞道:“此……此计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