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初雪夜,即墨营进了刺客,满城哗然。
靳一川只看到一条人影闪过,一支飞镖便自窗外射入房中,钉在木梁上,匆匆追出门去,对方早已消失不见,只好转身折回,见镖上钉着一张字条。
一夜无眠,寅时末,天未亮,一人一马离开即墨营,风驰电掣,踏雪无痕。
青州城行宫门口,许经年打着哈欠走出,雪夜微凉,少年只披一件黑色貂毛披风,看了看门前跪着的靳一川神色倨傲道:“靳把总,你的事我帮不了,北行三条街是青州府衙,你去找一个叫万良辰的,他能帮你。”
靳一川脑袋“嗡”的一声,心中凉意更盛。
他不晓得青州这帮神仙究竟查到了什么,就凭对方不仅能一口叫出自己这个小小把总的姓氏,甚至连所求何事都一清二楚,便令他惊恐万分。
顾不得过多思考,靳一川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眼含热泪道:“卑职自知罪责深重,死不足惜,只是有一事请大人告知,否则死不瞑目。”
风吹雪落,许经年拢了拢披风道:“祁山还活着。”
靳一川俯身贴地重施一礼,随后决然起身向北离去。
事到如今,已无其他路可以走,对方显然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自己甚至不用明言,只一眼便被看破心中所想。
腾骧右卫许云安,果然如传闻一般可怕,看似漫不经心随意几句,句句戳中要害击破内心防线,靳一川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顺着对方指的路走。
夜深人静,靳一川走得踉踉跄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许经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靳一川,陆启荣丧心病狂,已无可救药,你不同,按我说的去做,或许你和祁山还有一线生机。”
靳一川停住脚步,良久才幽幽道:“若真如此,我和三哥愿一生追随大人。”
辰时,万良辰带了一队人马匆匆离开青州府衙,行宫内最高的一处楼阁上,许经年远远望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蠢货。”
随后对身旁的丁修杰道:“去截住他们。”
自打进入青州地界,万良辰从未如此兴奋,回头看看靳一川,恨不得当下便给这深夜“投怀送抱”的小把总一个熊抱,心中窃喜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古人诚不欺我!
逯杲昨日离城去昌乐寻访,今日自己便得了线索,趁德王还在熟睡,悄悄带上人马将陆启荣抓回,独占头功,简直天赐良机。
寒冬腊月,城门未开,街上空无一人,万良辰纵马狂欢,恨不得立刻飞到蓬莱。
正自得意,忽见前方路上站着一个青衫书生,正冲自己作揖行礼。
万良辰勒缰停马,居高临下道:“书生,宵禁尚未结束,你为何独自站在街上?”
丁修杰道:“特在此等大人。”
万良辰疑惑道:“你认得本官?”
丁修杰道:“国舅威震四方,天下谁人不识?”
万良辰满意点头,继续问道:“你在此等候本官,有何指教?”
丁修杰道:“大人可是要去抓那陆启荣?”
万良辰大惊,压低声音道:“你究竟是谁?”
丁修杰掏出腰间折扇道:“大人或许听说过我。”
万良辰冷笑道:“寒冬腊月大雪封城,这般姿态实在浮夸。”
话未说完,突然心中一惊:书生、青衫、折扇,莫不是……
似看破万良辰心事,丁修杰收起折扇笑道:“国舅爷,其实那日小生看清了劫匪模样,这些日子东躲西藏,也将此事查了个大概。”
万良辰不悦道:“既然有所发现,为何不报官?”
丁修杰拱手再施一礼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备倭都司有重兵驻守,国舅爷只带这些人马,若陆启荣有不臣之心,当如何?”
万良辰喃喃道:“他,他岂敢……”
丁修杰继续说道:“狗急跳墙,国舅爷舍得拿性命去赌?陆启荣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性子刚烈,即便赌赢了,怎能保证他一定会交代灾银下落?”
万良辰略作思考,惊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差点毁了一招好棋。
丁修杰继续说道:“大人来青州,所为之事不过两件,灾银和曹钦大人,若不能将灾银全数寻回,即便抓了到凶手,恐怕也很难为曹都督脱罪。”
万良辰问道:“听你讲来头头是道,想必心中已有主意。”
丁修杰道:“实不相瞒,在下为今日绸缪良久,如今有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寻回灾银,又能抓住陆启荣,斗胆想拿此计与国舅做笔买卖。”
万良辰闻言轻笑一声,将双手覆于马背之上道:“说来听听。”
丁修杰道:“小人在绿芜苑有一相好,名唤秋蝉,因被四卫营许云安大人看上,无法抽身,若国舅爷能为秋蝉脱了贱籍,在下愿将灾银藏匿之处告知。”
万良辰想了想,发现这笔买卖不亏。脱贱籍固然不必再任人摆布,但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庇护,到时让她横死街头或寻个由头发卖边陲也就无人会在意,何况此事能让许云安吃瘪,长公主脸上也不好看,想想便觉得有趣。
虽如此,万良辰还是冷笑着问道:“书生,你就不怕我现在抓你入狱审讯?”
丁修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冲万良辰晃了晃回道:“在下随身带的这鸩毒,见血封喉,大人若强逼,恐怕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万良辰笑道:“就冲你这份胆识,此事我应下了,赎身的银子也一并出了。”
丁修杰拱手道:“大人只有一日时间,今日日落时分,小人在此处等秋蝉的脱籍文书。”
一番折腾,天已微亮,路上开始有早出的行人,万良辰调转马头潇洒离去。
丁修杰从瓷瓶中掏出一粒药丸,随意丢入口中笑道:“笨蛋,大补丸也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