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银十万两,刚入昌乐县境内便被洗劫一空,待青州知府孟秋豪率兵从益都县赶去,早已人去财空。这不大不小的十万两灾银搅得朝堂上下不得安宁,全因负责押运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的义子曹钦。
自年初石亨伏诛,圣上对曹公公的态度也逐渐耐人寻味起来,先是卸了他统管三大营的权力,又收了司礼监批答奏章的差事。
司礼监之所以能在内廷十二衙门中排首位,全因其把控三项重要职权:其一,批答奏章,传宣谕旨;其二,总管宦官事务;其三,兼顾诸如东厂提督、南京守备等重要官职。
如今收了批答奏章的差事,如同斩断了曹吉祥一条大腿,满朝文武纷纷摇摆观望,一众门生旧部也都惶惶不可终日。
恰在此时出了灾银案,如何处置曹钦便成为一道难题。严惩,意味着向曾经权倾朝野的曹吉祥挑衅;留情,恐怕惹得龙椅上那位不悦。
许经年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从源头查起。
寒露这日,天刚放亮,两骑人马从益都县南城门奔出,直往昌乐县方向绝尘而去,伴随着空中盘旋的金雕,惹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
昌乐距益都不过百里,许经年、谷才二人快马加鞭,刚出益都,流民便渐渐多了起来,等到了昌乐,早已饿殍枕藉,原来益都不见灾荒全因长公主驾临,流民全被驱赶到了附近郡县。
许经年下马缓行,见官道两侧俱是或卧或坐的百姓,衣衫褴褛,无精打采,不禁想起在东胜卫流离失所的日子,不知老乞丐、小乞丐们在大同过得如何。
“走吧,此刻你救不了他们。”谷才道。
二人复又上马,向城内奔去。
昌乐县不大,灾银被劫处名叫陈家沟,在一处荒山上。
许经年纵马绕了一圈,发现这山既不高大,也无可设伏击的有利地形,实在不是一个劫夺财物的好地方,曹钦虽行事荒唐,但随行的都是锦衣卫和三大营高手,被伏击时竟毫无招架之力,实在蹊跷。
时值深秋,草木凋零,荒山野岭处光秃秃一片,陈家沟地处半山,午时降至,二人由山顶俯瞰,尚能见到草屋上方飘出的袅袅炊烟。
村中只得一条小路上山,两侧枯草斑驳,青褪黄垂,偶见一棵枯树斜于道旁,孤零零随秋风微动。
谷才极目远眺,遥望一樵夫正沿小路远远走来。
只见这樵夫约莫三十多岁,身着麻布素衣,左肩、前胸和右腰处各打一个补丁,腰间板斧倒是磨地铮明瓦亮,此刻正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费力向山上走来。
二人默默站在原地,待樵夫走到跟前,谷才开口道:“敢问此处可是陈家沟?”
樵夫抬头看看谷才,继续推车向山上走去,二人这才发现独轮车以草席遮蔽,草席之下似是一具尸体。
许经年上前一步,递给樵夫一两碎银道:“兄台,我二人从益都来,想打听些事情,还请行个方便。”
樵夫扭过头,并未伸手接银子,只冷冷盯着许经年道:“不知道,知道也不说!”
谷才气道:“你!”
许经年伸手制止谷才,拱手作揖道:“打扰兄台。”
独轮车吱吱呀呀继续前进,山路颠簸,颠地草席之下的尸体垂下一只手臂,许经年瞥了一眼,便几步跟上樵夫道:“兄台近日可曾见过生人出入这荒山?”
樵夫咬牙继续赶路,许经年锲而不舍道:“我兄弟二人闯荡江湖多年,会些拳脚,你若有仇怨,可说与我们听听,说不得能替你报仇。”
樵夫一愣,这才停住脚步放下独轮车把手,侧目看着许经年道:“你怎知我有仇怨?”
许经年再次拱手作揖,指着独轮车上垂下的手臂道:“此伤断口整齐细锐,是剑伤,此处荒山野岭,并无习武之人。我观兄台面紫唇白,呼吸急短,音色低沉,应是胸闷气短,日夜咳痰,肝气郁结所致,因此大胆猜测车上之人是被人以剑杀害,兄台报仇无门,以致气滞郁结。”
樵夫冷哼一声道:“我看你二人不像闯江湖的。”
谷才问道:“那像什么?”
“穿得是锦衣,配得是好马,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倒像当差办案的。”樵夫道。
许经年道:“闯江湖也好,当差办案也罢,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樵夫在路边随意坐下,一只手臂搭在独轮车扶手上,无精打采问道:“你们是为那日山上的劫匪来的吧?”
许经年大惊道:“你怎知?”
樵夫指了指独轮车上的尸体开口道:“我有个妹妹,三年前大旱被卖去益都,你们找到她,告诉她老娘死了,回来瞧一眼。”
许经年道:“这倒容易,只是不知道令妹尊姓大名?”
“她叫褚六,自被卖去益都,便失了消息,我不敢去找,怕见到她过得不好。”樵夫道,“一年前村里有人去过,听说她做了舞姬,有个名号叫‘秋蝉’!”
“是她!”许经年惊道。
樵夫好奇道:“你认得她?”
许经年道:“你这忙我帮了。”
樵夫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道:“既如此,今日就不埋了,等小六子回来看最后一眼。”说罢推起独轮车转头向山下走去。
许经年喊道:“我看这尸体有些日子了,还是尽早入土为安。”
山路崎岖,樵夫步履蹒跚,渐渐走远,空旷的荒山中传来男人有气无力的回应:“这年月,哪还有‘安’?三年前大旱卖了妹妹,今年大旱死了老娘,说不得改日就该轮到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