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经年将头缩回,闪着一双明眸认真对二人道:“我从小目力过人,夜间尤甚,不仅能看清蒙古军营,还发现他们已将大批粮草运至营地后方,只等总攻后一同入城。”
魏绍灵沉思片刻,抬头对二人道:“你我是弓弩手,挽弓射箭尚可,骑马偷袭,不是强项,还需禀明总兵大人,另派他人为妙。”
韩老六不屑道:“你以为总兵是你爹,要是军中有这种能人,哪还用等到现在!”
魏绍灵拍着他肩膀说道:“云安第一次献策,不可打击他兴致。”
晚间,魏绍灵来到总兵府,将许经年的计划呈报杨能。
老总兵在前线坐镇一天,刚查看完战损谍报回到府中,心里本就不悦,听魏绍灵讲完登时大怒,丢掉谍报骂道:“竖子不知天高地厚,白日里我就觉得此人靠不住,小小年纪净是些虚浮云端的幻想,你也跟着胡闹!”
魏绍灵冷汗直流,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王氏在旁开口道:“毕竟年纪小,又没上过战场,今日对面攻势猛了些,许是怕了,又不好意思明说,便想找个机会开溜。”
杨能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叹息道:“罢了!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走得又是雷家的关系,今夜宣城不知能否守得住,给他一匹快马,从东城门走。”
魏绍灵千恩万谢,领了出城手令告退出府。
亥时,两骑快马奔向东城门,魏绍灵拿着总兵手令送许经年出城,见少年神色轻松毫无惧意,心中顿时冷了三分,想起总兵夫人一番猜测,便拍着他肩膀说道:“天下事纷纷扰扰,皆为缘分,咱们也算有半日情谊。你还年轻,我瞧你是有些本事的,不该死在这孤城里,出了城往东一直走便是京城,不要再回来。”
许经年瞧他说得凄凉,便打趣道:“如此情形你不该托个孤什么的?”
魏绍灵神色黯然,看着许经年低声道:“我独子三年前战死在东胜卫,若他还活着,该与你一般大小了。”
二人相识半日,许经年只觉这顶头上司嘻嘻哈哈没心没肺,是个极有趣的人,如今四下无人,见到他这般沮丧模样,才发现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西边再次传来炮火攻城的声音,魏绍灵匆匆上马折返,许经年目送他走远,也一拉马缰绝尘而去。
孛来太师似乎打定主意熬鹰,摸黑佯攻又鸣金收兵,重复几次后众人便都知他这是阳谋,每每气势汹汹而来,浅尝辄止便走,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明军不得不次次打起十分精神应对,否则说不定哪一次就真的攻上城来。
许经年出城后向北绕了个大圈,转到蒙古军营后方十里外便弃马步行。
蒙古军营整体呈圆形,中军大营位于正中,各大营围绕排列,步兵居于最前方,粮草辎重则在最后方。夜色阑珊,前方打得热火朝天,孛来稳坐帐中,为熬鹰计策沾沾自喜。
辎重营粮草充盈,更有巡守士兵往返戒备,许经年趴在草堆里观察许久,发现其实外紧内松,表面看起来规矩森严,每一刻钟巡守一次,实则应付了事。孛来自大,又好装腔作势,,此次倾巢出动,为展示蒙古大军声势,几乎将所有士兵都安插到阵前,浩浩荡荡甚为壮观。
攻城声再次从东边传来,许经年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阔顶红缨盔顺云梯蜂拥而上,眼看就要爬到墙顶,猛火油炬再次喷射而出,只是这次敌方云梯更多,人数更甚,攻势更加猛烈。
此时恰逢辎重营巡逻士兵换防,许经年施展轻功跃入蒙古军营,刚好落在一处猛火油桶旁。眼见东方即将城破,少年顾不得喘息,抬起油桶洒向粮仓,将点燃的火折整根丢去。
火势骤起,窜起数丈高的火苗,巡逻士兵闻讯赶来,抽刀杀向许经年。
蒙古弯刀曲面似环,刀身狭窄,刀柄向下倾斜,便于直刺,不易脱手,但刀刃过于短小,杀伤范围有限。许经年冲入敌军,利用长剑优势一番刺挑,光影交错,刀剑相接,蒙古兵穿着厚厚铠甲行动不便,哪里敌得过身姿轻盈的少年,不消片刻便被杀得干干净净。
粮仓火苗乘风而起,前方蒙古大军终于被惊动,一支骑兵队伍呼喊着向辎重营奔来,许经年见火势已连成一片,再无挽救机会,便跃上一匹战马夺路而逃。
城墙上,总兵杨能远远看到蒙古军营火光冲天,阵前骑兵慌忙调转马头救火,心中疑惑难道真是许云安单枪匹马夜闯敌营纵火。
孛来太师是个极谨慎的人,眼见后营起火,一时搞不清有多少人偷袭,又担心腹背受敌落了下风,便传令鸣金收兵。
清晨,许经年再次从东门入城,总兵杨能亲自迎接,一见少年便哈哈大笑道:“老夫行伍半生,阅人无数,老了老了,倒落得个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实在惭愧!”
许经年笑道:“总兵大人言重了,在下不过跑得快些。”
二人并肩而回,行至一半,西城门炮声又起,于是快马加鞭向前方赶去。
回回巨炮威力巨大,城墙被炮弹击中,炸出一个大洞,众弓弩兵手不敢停,拼命射向城下。魏绍灵看着远处大火,啐了一口骂道:“看来孛来老狗是要殊死一搏了!”
蒙古兵越冲越近,眨眼便到城下,顺着炮弹炸出的墙洞就要往里钻,明军步兵便在墙洞口与对方展开肉搏。
形势危急,参将站在身后大喊:“诸位,你我身后便是京师,宣城若破,家眷老小俱成亡国之奴!”
许经年随杨能登上城墙,转头问道:“军中可有十二石弓?”
杨能略一沉思,开口说道:“十二石弓少见,十二石弩仓库里倒是有一把,只是多年未用,已经落灰了。”
许经年道:“快快取来。”
十二石弓不同于十二石弩,弩靠机械,弓则完全凭单臂拉开,对力量要求极高。隋朝名将长孙晟号称箭中最强,也才不过能拉十石硬弓。
《荀子·议兵篇》曾有记载:魏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文中所提十二石弩合七百多斤,射程可达百丈。
蹶张弩,出现于战国末期,特点是利用腿膝力量张弓。使用时,将弩置于膝上,以双脚蹬其中部,双手拉弦发射箭矢,射程是普通臂张弩的数倍,弓弦回弹,产生尖锐呼啸,是先秦部队战前高呼“大风大风”的原因之一。
十二石蹶张弩外形巨大,长与人齐,许经年跃上一处高台,席地而坐,蹬弓拉弦,以长矛代替箭矢,瞄准目标后扣动机关发射。长矛呼啸而出,越过蒙古兵头顶刺入孛来太师营帐,几名贴身士兵匆匆跑出,四处搜寻刺客。
孛来太师掀开布帘走出营帐,手中拿着长矛端详几眼,又抬头向城墙方向看了看,转身返回帐内。
一刻钟后,锣声大作,蒙古大军鸣金收兵,拔寨向西南方向退去。
宣府大捷,满城欢呼。韩老六一把抓住许经年的肩膀喊道:“你小子,还真行!”
许经年看着虬髯大汉一脸兴奋的样子,伸手在他胸口摸了摸,随即失望道:“压箱底的宝贝还有吗?饿了!”
众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