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天顺四年,大藤峡瑶军向南沿珠江水系进入广东,在广州城外和雷州半岛横行;北上挺进湖南境内,机动性强的队伍甚至远达福建和浙江。
早在桂林买马时许经年便特别留意大藤峡的消息,一路南下又四处搜罗了不少侯大狗的情报,得知瑶军连年鏖战军费紧张,便与柳家一行人伪装成过往客商,从黔江上游乘船而下。
黔江江面宽广水流平缓,船至浔州,但见两岸青山高耸层峦叠嶂,又有擂鼓操练之声自山中传来。柳旭林环顾四周,见偌大的江面上只有自家一艘船孤零零地飘着,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小船顺流而下又行了十几里,见两岸出现几十艘战船,许经年便知大藤峡到了,忙令藤甲卫将船头事先准备好的粮草露出来。
两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十二个布衣随从,外加一艘载满粮草的小船,在这遍布战船的黔江之上犹如误入狼群的小羊,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柳旭林依计行事,被捉上岸时慌不择言地喊道:“我爹是巴中富商,莫杀我,我可以要钱来!”
满脸胡须的瑶军将领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转手将他从船上丢到岸边,这才笑呵呵道:“你能要来多少钱?”
柳旭林惊慌失措道:“我巴中王家三代单传,你要多少我爹都肯的!”
将领自己也跳上岸,对地上的柳旭林说道:“很好!写封书信回巴中要钱!我看你这个几个随从倒是身强力壮,不如就留在我魁字营做苦力!”
大藤峡山势陡峭丛林茂盛,许经年和十二个藤甲卫被捆住手脚串成一排,沿路押送到魁字营军营。
魁字营是水军,位列大藤峡七大营之首,营地所在位置距离侯大狗也最近。
义军成员复杂,侯大狗初起事时一呼百应,不仅周围部族积极响应,连一些对明朝廷不满的汉人也加入其中。队伍逐渐壮大,地盘迅速扩张,侯大狗对义军的掌控力却越来越弱,有些距离远的义军虽然打着他的旗号,但并不听从调遣。
真正在侯大狗掌握之中的势力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瑶族部落,另一部分便是七大营。七大营是侯大狗的嫡系军队,由七名追随他多年的外族亲信掌控,分别是魁字营将军赵星魁、展字营将军韩文展、鹏字营将军程鹏辉、鸣字营将军桑蜩鸣、路字营将军乔百路、秀字营将军阮秀灵和鹤字营将军张鹤。
七大营中魁字营、展字营和鹏字营是水军,鸣字营、路字营和秀字营是步兵,鹤字营是骑兵。它们组成了大藤峡义军的主力,也是侯大狗的招牌。
瑶族部落独立于七大营之外,由族长侯大狗、圣女侯君夏、五位巫术长老和四位大祭祀组成权力机构,更多的是给予义军精神上的支持,这是侯大狗的底牌。
侯大狗在外是大藤峡义军首领,对内是瑶族部落族长。军队与部族两手抓,将大藤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虽痛恨明朝廷,但对太祖皇帝朱元璋却倍加推崇,一心想要效仿他问鼎中原成就天下霸业。
自年前义军北上进入湖南后,战线逐渐拉长,大藤峡本部与湖南军队之间的通信被明朝廷切断,南下广东的水军也频繁失去联络,侯大狗这才发现因扩张速度太快导致失去一大批在外队伍的控制权,义军正从一呼百应走向一盘散沙,此时亟需一个能够凝聚各部信念的机会,恰逢柳旭林携九黎剑离开沧州,让他坚信这便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浔州气候温和雨量充沛,许经年等人被关到魁字营大牢后连着下了几天大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到处都是水珠,时不时还有蟑螂老鼠爬过,柳旭林又开始唉声叹气起来。自从上次假模假样的写了封家书后他便被丢到这黑漆漆的大牢内,众人都知道这封家书不可能得到回应,又没有机会逃出大营,只能静观其变。
这日机会终于出现,连绵阴雨使得浔州天气忽冷忽热,魁字营内不少士兵感染风寒,瑶族善巫术,但对药石并不精通,使了几个方子不但没有阻止风寒症在军中的传染,反而悄然演变成了霍乱。
眼见手下士兵一批批倒下,病急乱投医的赵星魁将目光转向大牢内的囚犯。魁字营大牢建在半山腰,里面不止关押战败的俘虏囚徒,还有大量过往汉人客商和散客,其中不乏精通药石医理的郎中。
霍乱本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瘟疫,魁字营怕动摇军心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郎中,许经年抓住机会献上一副专治风寒霍乱的“大龙骨汤”药方。
作为魁字营的首领,赵星魁不敢轻易冒险将囚犯献上的药方用在军中,先送去瑶族巫医处验证,再挑选几个病情严重的士兵试药,几个时辰下来果然有所好转。
晚上,许经年被从牢中提了出来,几个士兵押着他一路向营区走去。艾草味充斥着魁字营大营,不时有蹲在营帐外呕吐的士兵和抬着尸体的杂工出现,霍乱蔓延的速度显然超出了预料,以至于整个军营都陷入恐慌之中。
赵星魁静静坐在营房中,一把流星锤放在身前案几上,见到五花大绑的许经年进门便佯装生气道:“谁让你们对许先生如此无礼!”
几个押送的士兵连忙拱手求饶,赵星魁这才假惺惺上前将许经年身上的绳子解开,笑着说道:“哎呀,没想到咱们魁字营里还有许先生这样的能人,恕我赵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许经年顺势弯腰作揖道:“将军威震八方,功盖乾坤,能为将军排忧解难是小人的福分。”
赵星魁哈哈大笑道:“好!很好!许先生家住何方?”
许经年低头谦卑道:“小的自巴中而来,随少爷往广州运送粮食。”
赵星魁转身回案几后坐下,眯起眼睛说道:“先生的医术倒不像是下人。”
许经年回道:“小人本是医传世家,自小跟随父亲研习医术,后父亲亡故,家产被叔伯所夺,这才不得已卖身为奴。”
赵星魁唏嘘道:“世道如此,卖炭翁冬天挨冻,打猎人常年受饿,你父亲一世治病救人却早早亡故,这就是造化弄人。”
许经年感慨道:“如将军所言,世道艰辛,人情冷暖,自家产被夺,我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不得已将自己卖入城中富户做家奴,实在是愧对先人。”
赵星魁见铺垫的差不多,便又起身上前对许经年说道:“先生不如留在我魁字营,总比回巴中做家奴强!”
许经年受宠若惊道:“小的才疏学浅,只怕耽误将军的大计!”
赵星魁握住许经年的双手,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说道:“如今营中正缺医官,先生此时出现,岂不正是上天助我!”
许经年也假惺惺激动道:“承蒙将军不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只是我家那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不知可否放他们离去?”
赵星魁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笑道:“这个自然,等他们家里的银票一到,本将马上送他们离开!”
许经年心中暗骂赵星魁狡黠,脸上却表现得兴高采烈。
赵星魁倒也做了些让步,将柳旭林和十二名藤甲卫从牢中转移到军营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