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经年听完柳政堂的话唏嘘不已,再回想那九黎剑剑身赤红似有邪气,便更增添了几分敬畏。
柳政堂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族谱记载得清清楚楚,我柳氏确实是蚩尤一脉传人,但上古时期的传说往往带有神话色彩,九黎剑除了比寻常剑锋利些并无特别之处。如今瑶族连年叛乱,一心想要联合其他散乱部族对抗朝廷,对这些少数民族来说,九黎剑是一种图腾,它可以让瑶族在西南少数民族中建立威信。”
许经年感慨道:“没想到上古时代殒没的蚩尤,其兵器在千年之后仍能有如此影响。”
柳政堂道:“九黎剑的材质和制作工艺都不像是上古时期的兵器,依我看说不定是柳家哪位先祖仿制的,只是一代代传下来世人皆知剑柳山庄镇庄之宝是蚩尤九黎剑,使这把剑成为一种象征,口口相传之下便没人在意它的真假了。”
许经年道:“如此说来这剑倒是有些像将军手中的兵符。”
柳政堂点头道:“正是如此,若因九黎剑导致西南部落联合叛乱,我柳家便是第一大罪。西南诸部,尤以苗族最为信奉蚩尤,也是最具威胁的一族,苗族善用蛊毒,往往杀人于无形,许掌门纵然武功天下第一,怕是也难防这小小的蛊虫。”
许经年道:“瑶族善巫术,苗族善蛊术,若这两族联合,威力确实不容小觑。”
柳政堂继续说道:“如今瑶族族长侯大狗据广西大藤峡为营,苗族多分布在云南各处,若两族联合北上,川蜀地区必首当其冲,到时巴中陷入战乱,太清宫能否独善其身?”
许经年问道:“柳庄主不会想我一人去瑶族夺回九黎剑吧?”
柳政堂道:“在下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九黎剑被抢我必须亲自去京城请罪,为表诚意,由旭林和我手下亲卫藤甲军与许掌门一同前去。”
许经年转头向看向刺云道长,老头平静说道:“按你的想法去做,天塌下来有师父顶着。”
许经年跪地磕头道:“孩儿不孝,让师父为我担心。”
刺云道长幽幽道:“走前去见见你师娘。”
王秀茹听说爱徒又要南下,有些忧心忡忡。许经年思虑再三,只说去广西帮人取把剑回来,刺云道长也刻意没提此行的凶险。见他二人面色平常,王秀茹便没像上次一样哭哭啼啼。
倒是城内的刘怀安听说后大闹一场,哭着喊着要一起去,许经年劝说不过,只能请出师娘,最终小丫头还是被奶奶一句“男人做事女人不要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劝住。
几日后,许经年与柳政堂在巴县城内分别,一路北上,一路南下。柳政堂特地交代手下藤甲军听从许经年调遣,柳旭林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位任性少庄主自从上次受到刺激后就变得异常乖巧,特别是看到许经年时,眼中满是敬畏。
一行人出了巴县县城便一路往南朝重庆赶去。此时春分已过,一场小雨席卷川蜀大地,使得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更加泥泞难行。走了半日,众人身上的蓑衣斗笠都沾满了泥水,马匹也疲惫不堪,柳旭林不敢出声只能唉声叹气地跟着队伍行走。
柳政堂留下的藤甲军共有十二人,领头的名叫柳于行,见自家少主一路叹息便跟许经年商量稍作休息,许经年倒也痛快,拉缰停马后笑着说道:“少主累了自然要休息,只是苦了你家老庄主,如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怕是没有柳侍卫这般闲情雅致休息,当然,毕竟抄家灭族的是你柳家,与在下这个局外人倒是没什么干系,你要休息那便休息吧!”
柳于行连忙拱手作揖道:“是在下思虑不周,一切但凭许公子做主。”
一行人冒着春雨在泥泞山路上狂奔了一日,终于在天黑前到达重庆。
柳旭林双腿已经抖得不能抬起,只能由藤甲卫背着进入客栈,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许经年为他把脉诊治,发现之前的旧伤加上被柳政堂责罚的新伤叠加在一起复发,已经无法再强行赶路,便决定在重庆休整一日。
第二日一早,吃过药的柳旭林已然好了许多,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使得早春的山城显得更加寒冷。
许经年推门而入,将汤药放在床边,对柳旭林说道:“喝。”
柳旭林乖乖将汤药一饮而尽,将身上的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见许经年转身要走,便开口说道:“你真的三招就打败了石亨?”
许经年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说道:“将死之人,还关心这个作甚!”
柳旭林怯怯道:“我身体一向很好。”
许经年回过头,盯着他说道:“气血郁结,脉象低缓,长此以往,药石难医。”
柳旭林惊奇道:“你竟然还懂医术?”
许经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良久才反问道:“你竟然不关心自己的死活?”
柳旭林微笑道:“柳顺说得没错,我本就是个擅长惹祸的无能废物,靠着祖辈荫蔽才在江湖上骗得一点虚名,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不可一世。护我之人因我惨死,忠我之人对我失望,可笑爹爹竟还对我寄予厚望,一个连人心都留不住的窝囊少主。”
许经年看着柳旭林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这让他突然想到了十年前鹿鸣山上的自己,一样的绝望,一样的平静。
窗外,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顺着屋檐淌下的雨水敲打着地面,街上不时有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行人走过。
许经年默默坐下,轻叹一声道:“这雨下的人心烦。”
第二日,众人按计划继续上路,藤甲卫惊奇地发现许经年竟然准备了一辆马车,柳于行不知二人昨天聊了什么,只觉得这位一路冷冰冰的许公子似乎脸上柔和了许多,竟然主动放慢了行进速度。
从重庆跨过长江南下,山路更加崎岖,多了一辆马车使得行进速度更加缓慢,到黄昏时方才进入贵州境内,许经年命队伍继续向南走了几十里,直到天全黑才在一处城郊酒肆停下。
酒肆不大,三间茅草屋,一对夫妻老板和两个厨子,外加一个带有“酒”字的幡子。
许经年拿出一锭银子要求住宿,喜得老板连连点头。
酒菜很快上桌,许经年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左右看看藤甲卫们正大快朵颐,柳旭林依然躲在角落里发呆。
许经年悄悄将酒水倒掉,静观其变。药效很快发作,几名藤甲卫立时昏睡过去,许经年也佯装睡着。
两个身材魁梧的厨师从里间走出来,老板喜笑颜开道:“是大鱼,老规矩,钱留下,人剁了。”
角落里的柳旭林低声道:“钱拿走,人留下。”
老板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病恹恹的年轻人,两个厨师走上前将他架起来,老板娘笑道:“瞧着细皮嫩肉的,让老娘玩几天再剁了也不迟!”
柳旭林低声道:“人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