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雾山下,王秀茹每天必到上山路口等着,惊蛰未至,山风尚烈,雪花也时常零星落下,徒弟们心疼老太太上山下山腿脚不便,干脆将山脚下一处岗哨扩建成一栋小小的房子,虽然许刘二人在太原府时便已写信告知她行程进度耽搁情况,但老太太还是每天执拗地在山脚下等着。
许经年刘怀安二人自太原城而出,一路马不停蹄向西南方向至西安府,翻山越岭过汉中,顺势南下便回到巴中。
这日老太太正在山脚下的屋子里纳鞋底,忽然感觉心中一阵悸动,抬眼向窗外望去,便看到茫茫风雪中两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两人可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徒弟和孙女!
老太太扔下鞋底跑出屋子,马上的两人吓了一跳,慌忙勒缰下马跑到王秀茹身前,三人抱头哭了一阵,许经年这才背起老太太向山上走去。
太清宫内,山下岗哨早已有人跑来报信,众道士齐聚太清宫门前,见到背着王秀茹上山的许经年,便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
自去年冬至下山,至今惊蛰未到,左右不过两三个月时间,许经年的个头又长了一大截,眉宇间也更加俊秀,穿上师娘亲手缝制的贴身衣服,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少年侠气;刘怀安与小时候大相径庭,虽然偶尔还是会流露出调皮幼稚的一面,但脸上已然有了成熟姑娘的羞涩与温婉。
刺云道长看着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浮云道长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一边将许经年等人迎至正厅,一边吩咐后厨热酒备菜。
刘怀安兴高采烈地将下山以来的经历讲给众人听,引得一阵唏嘘。
浮云道长开口说道:“如今距忠国公被杀才不过半月,小师弟的故事已经流传到巴县了,前几天我进城办事的时候听到说书先生在讲这段故事,还以为是他口中的‘锦衣卫镇抚使许大人’只是跟小师弟重名,没想到竟真是我太清宫的许经年!”
刘怀安笑意盈盈道:“那可不是,他这次可神气了,做了回镇抚使,又杀了国公,还结识了惠庆公主、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些大人物!”
许经年道:“我此次下山入京,方知师父平日所言不虚,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瞬息万变,今日一朝得势权倾朝野,明日皇恩式微便如墙倒众人推,天威难测,还是在山上与师父师兄过得快活些!”
刺云道长默默听众人讲完,这才开口说道:“年前听张显宗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之前是为师执着了,你身为太清宫掌门接班人,必须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来才能服众。”
刘怀安好奇问道:“年儿什么时候成为掌门接班人了?”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冲正道长笑道:“怀安,这太清宫上上下下只有你不知道小师弟是未来掌门吧!”
刘怀安上下打量了一眼许经年,疑虑道:“这小子哪里有掌门的样子?”
冲正道长说道:“小师弟破了我的守中拳,他做掌门我服!”
刺云道长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说道:“好了,此事以后再说,今日高兴须痛饮一番!”
晚上,升雾山一片张灯结彩,正厅内几人喝的东倒西歪,将这段时间的阴霾和压抑一扫而光。
自从两人下山后,刺云道长和王秀茹每天苦着脸无心正事,众道士们也小心翼翼生怕惹得掌门触景生情,春节时因二人没在山上,众人只简单吃了顿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如今二人回山,太清宫上下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要轰轰烈烈地闹上一番。
后院之中,王秀茹与刘怀安秉烛而坐,一边缝着手上的衣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二人感情进展,刘怀安支支吾吾地搪塞着老太太的试探,不时低下头羞涩地笑几声。
夜色如水,晚风似刀,升雾山慢慢在喧嚣中安静下来,陷入一片沉睡之中……
惊蛰过后,风邪雨魅。
刘青山差管家刘财旺上过一次山,叮嘱许经年加强太清宫守卫,严防盗贼侵袭。
事情要从几天前县城内捉到一名采花贼说起。自刘青山上任巴县县令以来,励精图治勤勤恳恳,把偌大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商贾自得其所,虽说尚未达到夜不闭户的盛世光景,但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太平之乡。
不料最近接连几天陆续有人前来报案,称家中女眷夜里被采花贼袭扰,通考在即,刘青山哪能容忍此时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迅速撒出眼线去茶楼饭馆打探。
不查则已,一查把刘青山吓了一跳,小小的巴县县城内竟然多了好几股自外地而来的江湖势力。
后来采花案迅速告破,刘青山亲自审讯采花贼,这才得知近期出现在巴县内的江湖势力都是冲着太清宫来的。
许经年于国公府前枪挑忠国公石亨,留下“银枪挑金甲,白马踏夕阳”的佳话,一时间成为江湖中炙手可热的少年英雄。
人的名,树的影,江湖是一个名利场,如同当年刺云道人被武林豪杰视为挑战目标一样,许经年也成为少年侠客竞相追逐的对象。比起花费十年一场一场比试打出名望,直接击败一个名扬天下的人显然来的更划算一些。
刘财旺是个极聪明又会察言观色的人,交代完刘青山的嘱托,又取出一份简报递给许经年,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目前巴县城内出现的几股江湖势力。
许经年摆摆手推辞道:“这是朝廷简报,我这山野之人怎么能随便翻阅。”
刘财旺将简报塞到许经年手里,笑嘻嘻地说道:“将来许公子与怀安小姐成亲,小人少不得还得叫您一声姑爷。老爷故意将这份简报遗留在书房案桌上,就是希望我偷偷抄录了给您送来,我们做下人的,主子不好做的事,得学会自作主张,若真出了事,也是小人自己担着。”
许经年打量了几眼身前这个瘦削老头,暗想上次见面倒是小瞧了他,能在刘青山手下如鱼得水这么多年,果然心思缜密城府极深。
两人聊完已临近晌午,许经年客气地邀请他在山上吃饭,老头儿倒也不推辞,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席间一口一个小姐姑爷地叫着,既显示出自己娘家下人的身份,又拉近了与太清宫的关系,惹得刘怀安喜笑连连。
送走刘管家,许经年便将四位师兄召集到议事厅商议对策。
武痴冲正道长摩拳擦掌道:“好些年没人敢来太清宫闹事了,正巧我最近对守中拳有些新的感悟,师弟只管放心,只要他们敢上山,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无痕道长施礼说道:“无量寿福!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师兄此法不妥,应当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冲正道长拍了拍桌子道:“人家都要骑到小师弟头上拉屎了,你还在这静观其变!观什么?观人家屁股怎么拉屎吗?!”
顶音道长翻了个白眼说道:“粗鄙武夫!依我看一静不如一动,明日我先进城打探一番,知己知彼再议对策。”
许经年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四师兄了!”
顶音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说道:“小事儿!”
待众人散去,一直默默不说话的浮云道长悄悄将许经年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递给他一个包袱说道:“小师弟,此物名唤金丝软甲,是当年拜师时师父赠予我的,你将它穿在衣服里面,若遇到危险也能抵挡一二。”
许经年推辞道:“此物既然是拜师之礼,必然是师兄极为珍重的宝贝,我怎么敢夺人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