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日夜,离除夕只一步之遥。
民间处处张灯结彩,所见皆人满为患,一片喜庆氛围。
紫禁城内,除了东宫,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挂满笑容,只是这笑容三分灿烂五分虚假,剩余两分便是好奇。
太子的安危关系国本,如今生死难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观望朱祁镇,试图从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脸上看出些端倪。
长公主在人前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常常深夜命御膳房送熟肉,每每此时,寝殿内的烛火便会亮到后半夜。
东宫之内,天寒地冻,一片漆黑,许经年坐在屋顶,用一床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将提着酒葫芦的右手露在外面。
一阵冷风吹过,怀里的金雕蛟龙抬起头看了看主人,随即又缩了回去。
少年扬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将棉被紧了紧啐道:“京城怎么比太清宫还冷!”
近来内力越发不稳当,这种时有时无的感觉令他很不自在,讲话也失了三分硬气。
给太子下毒的计策简直是神来之笔,一招先下手为强令旁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打草惊蛇之后,潜伏的细作们藏得更深了。
这些日子乙队将东宫里里外外搜了两遍,倒是找出几个粗心笨拙的细作,几番审讯下来,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又揪出两名皇后的暗探,自此便再无收获。
他相信东宫的细作绝不止这几个,太子薨逝的消息如同一粒肥美的诱饵,引得潜在暗处的众人蠢蠢欲动,乙队分四班轮流巡守,又有自己时不时坐在屋顶俯瞰全府,通过院墙传递消息不太可能,那便只剩一条路子——飞鸽传书。
一人一雕正享受着腊月底的西北风,忽然一阵轻微的振翅声划破长空,许经年耳聪目明,立刻便从呼呼风声中分辨出那声音的来源,随即指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对蛟龙道:“快快快,抓活的!”
金雕应声而出,轻盈扇动翅膀,竟未发出一丝响声,不多时,又滑翔着飞回屋顶,爪子上多了一只白鸽。
许经年将白鸽爪上的字条取下展开,只见上面用胭脂写了三个小字:太子薨。
少年嘴角笑了笑,将胭脂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将字条重新绑好,再次将白鸽放了出去。
夜凉如水,寒意袭人,紫禁城上方,一只白鸽顶着大风振翅高飞,后面紧跟着的是一只雪山金雕。
夜空之下,一名锦衣少年穿梭于各处屋顶之上,时而翻转跳跃,时而展臂腾挪,身姿如秋日落叶般轻盈灵动,脚尖落于屋顶之上,瓦片竟纹丝不动。
坤宁宫位于乾清宫以北,钦安殿以南,是历代皇后居住之所,后宫其他各嫔妃寝殿则围绕其依次排列。
许经年一路尾随信鸽来到坤宁宫,直到见它飞入宫内,这才停住脚步,他本就内力不稳,又要躲避巡逻的禁军,此时已然气喘吁吁,刚立稳身姿,忽觉体内一股真气横冲直撞四处乱窜,心中顿感不妙,连忙向东宫折返。
皇宫之内,锦衣夜行本就是铤而走险,更何况此刻他正在走火的边缘,于是顾不得理睬身后疑惑的蛟龙,径直向东宫冲去。
行至御花园,忽然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飞出,许经年来不及反应,只一个喘息的功夫便被踢落到地上,所幸此时正是后半夜,御花园内四下无人。
顺势翻滚了几圈后稳住身姿,许经年抬头看向天空中缓缓落下的黑衣人,顿时心内一片冰凉——竟是许久未见的瑶族大祭司。
恐惧再次席卷少年全身,大藤峡碧滩圩上,男人弹指间便将自己打得落荒而逃,若不是侯君夏拼死相救,此刻他早已是地府亡魂。可如今,侯君夏并不在身边,莫说自己已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即便是身体无恙,也完全不是男人的对手。
男人依旧一袭黑袍,将整张脸隐没在帽衫之内,令人看不清容貌,缓缓落到地上,他习惯性的握了握右手,玄铁手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许经年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他捂住胸口,强行压制体内翻江倒海的内力,尽力保持镇静,目光紧紧盯着男人,面对猛兽,若避无可避,则绝不可露怯,一旦被看穿了心底的恐惧,立刻便会被撕得粉碎。
夜凉如水,大祭司率先发声:“也才数月不见,竟如此狼狈。”
许经年意识到对方看穿了自己的虚弱,只好强装镇定道:“尚可一战!”
大祭司摇了摇头,似乎发出一声讥讽笑意,继续说道:“听说你那门派被屠了?”
许经年不解对方何意,在他印象中,男人不像是会叙旧话家常的人,更何况二人并没什么交情,若要强行扯上些关系,也该算作仇人一类,毕竟在武林大会上,他曾经搅了对方的局。
见少年并不作答,大祭司再次开口道:“圣女如何了?”
“果然是因为侯君夏!”许经年心中暗道,若此刻他将在大同不辞而别之事据实以告,恐怕对方会立刻剐了自己,如此想着,他便倒打一耙道:“亏你还记得圣女,我以为你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大祭司一怔,旋即叹了口气缓缓道:“京城这趟浑水,你掺和不起,带她离开,若无去处,回大藤峡,我保你无忧。”
许经年回道:“你呢?你又如何知道自己蹚得起这趟浑水?”
“你我都是棋子。”大祭司道,“我身不由己。”
许经年心中不服,正要张嘴争辩,忽见对方挥掌拍向自己。
势如闪电,少年来不及反应,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顿时两眼一黑,整个人飞了出去。
大祭司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少年跌落在地上,扭头又吐出两口鲜血,这才转身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