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懿的消息让洪承畴童孔一震,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抚了抚须,继而才分析道:
“袁礼卿是次辅,他若致仕,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和好处。”
“倒是孙传庭,若是袁礼卿致仕,恐怕孙传庭会先登次辅之位。”
“那要怎么办?”木懿有些着急,但洪承畴却抬手示意他别激动:
“无碍,朝中还有一个毕自严,若是袁礼卿致仕,而顾秉谦不退,那登次辅位的应该是毕自严。”
“孙传庭和我,必然是一同回京入阁。”
“与其担心袁礼卿致仕,倒不如想想万岁和齐王殿下到底想要干嘛。”
洪承畴把话题拉回到了朱由校和朱由检的身上,因为即便是他也能感觉到这兄弟二人有些问题存在。
距离朱由校离京已经快两年了,一个皇帝、两年不回京城,若不是他还能正常的在仲夏宫和大定宫接见朝臣,恐怕百官都会以为他被囚禁了。
皇帝不回京城,所有事情又都甩给齐王,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齐王才是皇帝。
随着年纪的增长,洪承畴大概是能猜到朱由检的想法了。
就藩是肯定会去的,之所以一直没有就藩是因为多种原因。
第一、他若走,那没有辅臣辅左,以朱由校那种喜欢玩平衡的政治手段,到底能不能控制好朝堂,让百官老老实实听话?
这第一点的破解之法,洪承畴已经想到了。
说白了,就是把他洪承畴、孙传庭、吴阿衡、杨文岳四人拉入内阁作为辅臣,最多再加上旧港的沉廷扬,以及小西洋的卢象升。
这六个人里,前四个人和军队牵扯过深,沉廷扬又因为主持市舶司、开海运而遭到江南士绅的嫉恨,最后的卢象升,从官以来基本在辽东和小西洋,并且与藩王关系不错。
虽然六人都与士绅有牵连,但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却大多都和士绅没有共同利益。
没有共同的利益,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更改朱由检制定的国策。
只要内阁和六部尚书的位置被他们六人担任,那最少他们在任期间,国策是不会有什么变动的,除非朱由校自己废了朱由检留下来的政策。
不过,朱由检的政策,总体来说是对皇权有着天然帮助的。
比如眼下国库和内帑的分割导致了朱由校不管怎么修宫殿,只要不动用国库,那就没有人能说他。
比起朱厚照那种花内帑修了一个二十四万两的豹房,结果被文官戳了百年嵴梁骨的皇帝,他这种生活不知让多少大明皇帝羡慕。
另外,国策只是一方面,六人担任阁臣的好处还有许多。
其中朱由检最为担心的军队,如果有六人坐镇,那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洪承畴能影响南军和西军,孙传庭能影响北军,吴阿衡和杨文岳能影响东军,而海军又有沉廷扬挟制,海外的藩王和卢象升关系不错。
这么一看,除了上直都督府外,其它的军队都能被这支阁臣队伍所控制。
这是一个维稳的优点,但同时也是缺点。
作为内阁文臣,和军队走得这么近,万一出了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那大明朝可就危险了。
不过,这六名阁臣的年纪都比朱由检大了十几岁,只要朱由检还活着,没有人会想不开的造反,除非他觉得他的影响力和军事能力超过朱由检。
不然,朱由检一旦返回大明,叛乱恐怕很快就会被镇压。
趋于这点,朱由检才敢放心的让六人入阁。
因此,辅臣的队伍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变数,条件已经满足,朱由检是可以离开的。
之所以他没有离开,是因为第二点。
第二点的问题在于,即便有了辅臣,但大明的官僚体系依旧还处于党争之中。
之所以眼下的党争看上去不激烈,是因为朱由检在上面压着,不然以燕山派的体量,施凤来、顾秉谦等守旧的诸党早就被扫出朝堂了。
顾秉谦他们都如此窘迫,更别提手下治理都需要依靠燕山官员的六名辅臣了。
他们如果上位,肯定是不能控制燕山派官员的,甚至为了更好地治理大明,他们都得屈尊成为燕山派的一员。
想要降低燕山派的影响,就必须加入新兴官员,而新兴的官员,说白了也就是没有燕山符号的大明官学学子。
目前大明的官学学子分为初学和中学两个阶段,两个阶段的学习时间是十年。
由于官学推广的速度不一致,因此毕业的人数也不一致,例如北直隶的初学学子已经毕业,但山西的还在学习,湖广、江西等地的学子甚至还在上一年级。
这种情况下,他们虽然人数庞大,但学习的知识太过粗浅,和燕山学子是一样的。
唯一让朱由检上心的,是加入中学阶段的府学学子。
大明的府学学子知识面更广,学习和沉淀的时间更多。
就如燕山派看不上守旧派一样,他们步入官场后,也注定会瞧不上燕山派。
不过,目前最快毕业的府学学子也要到天启十八年才会毕业。
眼下是天启十四年,距离天启十八年还有四年时间,也就是对燕山派的反击会在四年后开启。
府学学子就是朱由检拿给洪承畴等六名辅臣维稳的官员体系,一旦掌握好这个体系,守旧派也就能被扫地出门了。
守旧派一旦被扫地出门,那庙堂之上就是燕山派和官学派的争锋了。
这么一来,喜欢玩平衡的朱由校就可以亲政上台了。
在玩平衡这点上,便是洪承畴都觉得朱由校做的不错。
因此,前后总结下来,朱由检之所以会放出他在天启二十三年离开,实际上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桉。
天启二十三年,届时大明的官学体系已经接近成熟,初学毕业学子人数能达到上千万,而作为中学的府学毕业学子人数恐怕能达到上百万。
用上百万府学学子来挤兑燕山派官员,恐怕燕山派官员也撑不了多少年。
不过朱由检既然制定了初学和中学,那后续一定还有更高阶段的官学,到时候恐怕又是一个轮回。
“只是……这个大明朝又能经得起几次折腾呢……”
想到朱由检的暗手,以及他的年纪,洪承畴不由在心底暗呼“此子多智,近乎为妖”。
不过经过这一通分析,他对于成为天启朝辅臣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抗拒了。
说到底、手下有了班底,他倒也不怕皇帝像万历清算张居正一样来清算自己。
只是,皇帝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太可能会为一些政治失败而担责,这点洪承畴需要时刻警惕,避免帮皇帝背了黑锅。
想了个清楚之后,洪承畴心里对于入阁的事情反而没有那么紧迫了。
现在入阁虽然能享受名声,但破事也有足足一堆。
等到天启十八年再入阁,那个时候才是稳坐钓鱼台的时候。
“行了,京城的事情打探打探就可以了。”
洪承畴从分析中走了出来,对木懿交代了一声,木懿闻言也作揖应下。
应下的同时,木懿不免继续汇报起了其它的消息。
“伯爷,乌斯藏那边,听闻上个月已经迁出四十余万番人,眼下仅有三竹节、喇萨、勃律、那曲、昌都等五城有驻扎兵马,和十二万被流放的罪犯。”
“孙传庭目前还带兵驻扎在喇萨,您说他是不是得了殿下什么旨意?”
“哪有那么多旨意……”洪承畴瞥了一眼木懿,为其解惑道:
“那孙伯雅的性子就是这样,乌斯藏虽然得了十二万被流放的罪犯,但其地凶险,一着不慎便会丧命。”
“十二万人入了乌斯藏不假,但它们并没有让乌斯藏的兵马可以自给自足。”
“朝廷在乌斯藏驻扎五营兵马,仅仅这五营兵马,每年就要吃七万石米麦,算上这十二万囚犯,便需要近七十万石。”
“想要不靠四川来供应这七石万石米麦,按照乌斯藏的亩产,最少要耕种八十万亩耕地。”
“眼下,乌斯藏内有耕地二百万亩,如果以国朝对海外的标准,乌斯藏最少要有三十万人才行。”
“现在只有十二万人,你觉得孙传庭会离开吗?”
洪承畴反问木懿,木懿却咋舌道:“您是说孙传庭要等乌斯藏有三十万人才会离开?”
“我三年不能离麓川,他又何尝不是?”洪承畴没有正面回应,但他的话却足够说明一切。
“麓川的铁路、移民、耕地、文化比起搬空的乌斯藏更难,孙传庭难,我又何尝不难?”
“替我上疏朝廷,就说麓川之功尚需三年才能毕全功,请朝廷让我继续代镇三年!”
既然知道了天启十八年入朝才是最好的选择,洪承畴自然不可能提前入朝去劳累自己。
他要在天启十七年再入朝,算上赶路的时间,差不多他能熬到府学学子毕业。
到那时,他的首辅之位不仅能稳妥,还能坐的十分轻松。
想到这里,洪承畴带着一抹笑意转身走回了衙门内,倒是木懿闻言有些愕然,不过一想到是洪承畴的安排,他便只能老老实实的作揖应下。
目送洪承畴离去后,他找到了衙门内的官员,以洪承畴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奏疏。
随着快马从麓川衙门冲出,这份奏疏也加急送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