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威胁我。我无处可逃。”
“你可以跑到你的同伴那里,让他们抓住我们,然后把我们从四楼的栏杆上扔下去。”
男人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那破裂的眼镜片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男人很瘦,但还没有瘦到皮包骨头的地步。他穿着知识分子特有的黑色长袍,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就像一个漂浮着的白色骷髅。宽大的袖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感觉。
通常情况下,第一印象就决定了人们对一个人的评价,但这个男人还有一个额外的评价标准: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仿佛一辈子都没靠近过水边的臭味。如果说尸体的恶臭是泰晤士河的味道,那么这个男人的味道就是白教堂阴暗小巷尽头的味道——孤独与不卫生的合奏。
“我没有同伴。”
男人嘴里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味道。
“也没有同类。”
“什么意思?”
“别轻易问这个问题。你只是在重蹈我们的覆辙。”
他说着含糊不清的禅语。
“他在拖延时间。”
布莱克做出了符合常理的判断。而菲勒蒙则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把一切都解释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正在发生什么。还有你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说,先生……”
“如果是平时,我也会像你一样。但这种情况下,相信我的直觉。”
“那至少先把他绑起来吧。”
菲勒蒙勉强点了点头。男人没有反抗,跪了下来。也或许是他反抗了,但因为他太虚弱了,所以看不出来。
“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偷了,只要一出手,别人立刻就能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如果是我,我会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立刻离开这里。”
即使被绑了起来,男人还在试图说服他们。不,应该说,用“说服”这个词并不恰当。学者的态度更像是一个委婉的劝告者。
“信不信由你,我们不是小偷。”
菲勒蒙说道。
“那就更糟了。”
男人流露出沮丧的神情。
“上次来的那个女人也很强,但最终还是崩溃了。”
“女人?”
“啊,可怜的贾丝廷,就是她。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比较受女性欢迎,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别说这些题外话了。”
很遗憾,他说得对。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你对她做了什么?”
“引导。”
男人说道。
“我让她带走了她想要的一切。我不该这么做。明知道后果,却无法拒绝,这是研究人员的坏毛病。”
他装出一副坦诚的样子,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布莱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是个懂得如何把握优势的人。
“听着,我们虽然不是小偷,但我们很忙。时间很宝贵,而你被绑在这里。博士应该不至于蠢到听不懂人话吧。乖乖配合,就能少受点皮肉之苦,这对你来说难道还不够诱人吗?”
菲勒蒙也对目前的僵局感到不耐烦,所以他没有阻止布莱克的长篇大论。
学者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的处境和这场无聊的争吵一样微不足道。
“和他们在一起,时间观念会变得很奇怪。所以,如果我的时间说法有些奇怪,请谅解。我们天文台在过去的两百年里,一直在秘密进行一项研究。”
“这就开始奇怪了。”
布莱克一脸厌恶地说道,但菲勒蒙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天文台建立之初就开始了吗?是艾萨克·牛顿吧?我说的没错吧?”
“你答对了一半。格林尼治天文台自建立以来,一直在研究这个难题,但提出这个课题的不是牛顿。把所有功劳都归于牛顿,这是大众常犯的错误。在那个时代,除了艾萨克·牛顿,还有另一个天才。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我忘了。请原谅我。我前不久还记得的。”
学者的话被打断了。布莱克焦急地看着菲勒蒙,说道:
“我们现在不是来听故事的。”
“坦白说,这项研究并没有什么进展。实际上,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在行星之外,有大量大小均匀的物体在绕轨道运行,它们有时会坠落到地面,造成撞击。这是我们两百年前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就像一百年前,伦敦郊外那个村庄一样?”
“如果你连这都知道,那我就不用多解释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以后再解释。”
菲勒蒙安抚着布莱克,让学者继续说下去。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运气好,在别的房间,所以逃过一劫。”
“哪件事?”
“那是一项将两百年毫无成果的研究瞬间终结的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啊!从欣喜若狂的‘尤里卡’变成人类的尖叫,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然后又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这里还有其他人。
“请原谅。他们不喜欢吵闹。虽然这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也没必要做别人不喜欢的事情……”
“他们?谁?其他学者吗?他们现在在哪里?你刚才说的‘遭遇不测’又是什么意思?”
面对菲勒蒙的提问,学者沉默了。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或者感受到了什么压力。
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那是一种只有纯粹的无知才能带来的不安。
“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人幸免于难。不,应该说,幸免于难的人比遭遇不测的人多得多。我们弄清楚情况后,就向大学申请加强天文台的警卫,延长值班时间,希望能保护那些可怜的人。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其他人呢?”
“他们在与无法战胜的怪物搏斗后,一个接一个地被吞噬了。但不要太责怪他们。他们都是学者,失败是必然的。”
布莱克试图用自己熟悉的语言来理解情况。
“你是说,天文台里有怪物?”
“啊,不是。怪物在我们心中,我们只是服从而已。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身上的学者气质是最少的。”
“这家伙说话怎么像中国人一样。”
布莱克被学者模棱两可的解释弄得不知所措。
“所有天文学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信仰。只要长时间观察夜空,自然就会明白。现在,是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选择什么?”
“记忆真的有不可分割的价值吗?”
学者问道。
“人类真的只是被一生的记忆所束缚吗?我们能否承认,灵魂只是终将消失的电信号产生的幻觉?如果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幸福,那么,对知识的探索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他的声音逐渐高亢起来。与此同时,楼上传来一阵嗡嗡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我们都签订了契约。”
学者说道。
“用记忆作为养分,换取遗忘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