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对所有毕业生的脑部进行一项手术,切除他们大脑中线,第三脑室后壁,两个大脑半球之间,那块只有小指指节大小的区域。我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这项手术的真正目的。我们甚至没有去探究。这一切,都是校长的安排。”
老人的解释自相矛盾。
“为什么?”
虽然菲勒蒙已经没有必要再转移老人的注意力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一直以为,你们在协助校长完成他的计划。如果说圣亨利八世学院是校长培育大脑的牧场,那么其他两所学院,就是牧羊人和屠夫。”
“森林里的野兽仰望着天空中的飞鸟,以为它们洞悉着地上的一切。但飞鸟,却对森林深处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老人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那些徽章,图案,甚至是学院的名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菲勒蒙当然好奇,他甚至进行过调查。
就拿他所在的圣亨利八世学院来说,这个名字就透着一股诡异。在这个世界里,都铎王朝早已覆灭,取而代之的是金雀花王朝,怎么会有一所学院,以一位不存在的国王的名字命名?但无论菲勒蒙如何调查,都找不到任何答案,甚至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太阳升起,黑夜降临。难道说,星辰、月亮,以及天空中无数的奥秘,都因此而消失了吗?不,太阳只是一种幻觉,或者说,是那耀眼的光芒,蒙蔽了人们的双眼,让人们忽视了真正的黑暗。”
老人又一次使用了比喻,但这一次,菲勒蒙很清楚地知道,“太阳”指的是谁。他没有追问,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们,詹姆斯镇学院的宿命,就是伟大的无知。”
老人低声说道。
“你也看到了同样的启示,对吧?在那不可见的彼岸,人类失去了所有的土地,节节败退!而且,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菲勒蒙想要反驳,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虽然他一直在逃避,但他心里很清楚,那或许就是未来。那天晚上,在梦境中,爱德华和达利校长,通过他们的智慧,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菲勒蒙。
无论那是否是真实发生的,校长的信念,都无比坚定。
菲勒蒙也曾经相信过校长描绘的未来,也曾经盲目地追随着他,希望他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知识是有害的,人类意识中的一切认知和觉醒,都会被我们的敌人利用……所以,我们被校长选中了。我们不提问,不质疑,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末日来临之际,封闭所有感官,隔绝一切信息,成为被选中的幸存者。因为詹姆斯镇学院崇尚无知,所以,没有人会质疑自己的使命。”
老人的话语充满了冲击力,菲勒蒙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现实之中。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校长的计划,未免也太过宏大,太过疯狂。但菲勒蒙又不得不承认,校长已经取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这简直就是一个血染的伊甸园!
这时,菲勒蒙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面具。
他终于明白了它的用途。它看起来像是一种用来封闭感官的刑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就像医生为了避免感染而戴上口罩一样,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知识的侵害。
多么愚蠢的想法!
“这不可能!”
菲勒蒙大声说道。
“你是在告诉我,蒙蔽双眼,堵住双耳,像个懦夫一样苟且偷生,就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吗?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就应该为了生存而战!如果对危险一无所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遮住脸就能躲避深海的怪物吗?就能阻止那些来自黑暗的野兽吗?绝不可能!
听到菲勒蒙的激烈反驳,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是亚当的后代,我和我们的祖先一样,对未知充满了好奇。我打破了禁忌,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不断地追问,就像毒蛇的毒液,不断地侵蚀着我的内心。我想要知道,这项脑部手术究竟有什么意义?校长究竟在计划着什么?我们切除的那些大脑,最终又去了哪里,被用来做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人知道这项手术的起源,这一切,都是凯西·奥杰拉德校长的秘密……”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他像是在向上帝祈祷,语气中充满了恳求。他的影子剧烈地翻滚着,那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影子了,无数道影子从地面升起,在房间里疯狂地舞动,如同举行着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校长知道,那个部位究竟有什么作用。”
“松果体。”
“切除松果体,或者说,松果腺,就能让人类永远地……摆脱恐惧。”
听到这句话,菲勒蒙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
暴雨倾盆的夜晚,一间尘土飞扬的地下室,天空中雷声滚滚,空气中弥漫着蜂蜡和硫酸的刺鼻气味,一个女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有人用一根铁钎,刺入了她的大脑。菲勒蒙顺着那人的手臂向上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正是他。
菲勒蒙震惊地后退了几步。
“看来你也猜到了一些。没错,这并非什么秘密。自古以来,就有人尝试通过脑部手术来治疗精神疾病。但没有人能像我们一样精准。”
老人说道。
“确切地说,是将人类从一切灵感中解放出来。松果体与精神感官相连,所以笛卡尔才会误以为,人类的灵魂,就寄宿在那里。但他错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灵魂。大脑只是一个器官,一个感知世界的工具。切除那部分区域,并不会致命,只是……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十字架,新月,六芒星,烛台,还有……撒旦。你会从这一切中解脱出来。”
菲勒蒙顺着老人的目光,转头望去。
在那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符号中,他看到了那尊章鱼形状的邪恶雕像。菲勒蒙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是,失去这一切,真的好吗?我们一生都在与黑暗抗争。此刻,依然有无数无辜的人,因为窥探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而发疯致死。难道这就是正确的吗?难道我们人类,就应该承认自己渺小,软弱,任人宰割吗?不!绝不!绝不……”
老人如同疯子般喃喃自语。
“我宁愿在这里宣布……”
他大声说道。
“恐惧,只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缺陷!”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背叛校长!”
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菲勒蒙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这时,他发现,那些影子,已经蔓延到他的脚边。
“升华。”
菲勒蒙低声重复着老人说过的话。他终于明白,老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这里又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通过脑部手术,让那些陷入恐惧的疯子恢复理智?”
“我比他们高尚,但我低估了他们的疯狂。”
“你是说,国家安全局?”
“没错,那些愚蠢的家伙,他们竟然妄想通过研究疯子的脑子,来了解那些让他们发疯的秘密,妄想与他们所面对的深渊,正面交锋。他们一定是太渴望知识了,所以才会如此焦躁不安。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将那些从恐惧中解脱出来的人,训练成无坚不摧的士兵……真是讽刺,他们的疯狂,竟然与我多年来的夙愿,殊途同归。从那时起,我就应该明白……”
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悲伤。
“脑外科大楼的计划失败了。”
菲勒蒙说道。
“这是我那位朋友,从国家安全局的文件中找到的记录。”
房间里,已经被阴影完全吞噬。老人被巨大的阴影包围着,看起来如同侏儒般渺小。那些影子发出阵阵怒吼。
“我有罪!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不,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菲勒蒙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如同被野兽撕咬的老人,问道:
“最后呢?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术很成功,技术和理论都毫无问题,病人很快就苏醒了,他恢复了理智,甚至可以正常交流。然后,他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他看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就在那一刻,我们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知的人类了……多么讽刺啊,原来,疯狂才是区分人类与黑暗的唯一界限!而我,却在那道界限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却不知道,那些原始的梦魇,会从那道缺口中汹涌而出!”
“然后呢?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校长他……知道这一切!”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他被阴影淹没了,彻底消失在菲勒蒙眼前。他已经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就算这一切只是个人的悲剧,也无法解释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怪异现象。不,或许只有一种解释,可以解释这一切。
自己疯了。
不,这不可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疯了,菲勒蒙也不可能。因为他喝下了杰基尔医生研制出的“海德”,获得了完美的人性,同时也永远地失去了发疯的可能。
难道说,真的有人在操纵着自己的大脑,将这些妄想植入自己的脑海?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真的无能为力了。无论如何,菲勒蒙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转身走回走廊,突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