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冒昧,在您进去之前,我想给您一个忠告。”
他的语气依然恭敬,但声音却前所未有的严肃。背光的缘故,他那丑陋面孔上不协调的眼睛里毫无生气。
“什么事?”
“老爷最近的举动有些异常。”
菲勒蒙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警告。
“异常?怎么异常?”
“他和平时不一样了,判断力下降,行为举止也有些反常。”
这和玛丽对他说的话很像。
“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件事。”老管家继续说道,“请不要完全相信老爷说的话。”
“你不是他的兄弟吗?”
“我之前说过,”老管家说道,“我和老爷的想法并不总是一致的。”
“你……”菲勒蒙一时语塞。
“失礼了。”
老管家离开后,菲勒蒙在原地愣了许久。老管家从一开始就记得,记得亚瑟沉睡在梦境深处的那段对话。
……
房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仿佛积淀了几个世纪的尘土气息与葡萄酒香气交织在一起,刺鼻的气味让菲勒蒙的鼻子一阵发酸。与嗅觉的强烈冲击相比,视觉却出奇的麻木。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源,唯一的小小的法式窗户也被窗帘和遮阳板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阿尔特?你在吗?”菲勒蒙小心翼翼地呼唤着亚瑟的名字。
“喂!”
没有人回应,只有呼吸声。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蜷缩在黑暗的房间中央。
菲勒蒙慢慢地走进了房间。
每走一步,就离光明世界更远一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黑暗中,数十只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注视着菲勒蒙。
菲勒蒙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标本。
锯掉鹿角的驯鹿头,用毛皮遮盖住眉间弹孔的灰色浣熊,剥皮后挂起来的孟加拉虎皮地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象牙雕刻的象牙雕像……
带着怨恨的死兽空洞的眼球像玻璃珠般闪闪发光。上面积攒的厚厚灰尘,无声地诉说着它们孤独腐朽的岁月。
而所有死兽的中央,他独自一人坐着。
“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亚瑟没有回答。
他坐着的椅子旁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酒瓶和一本书,下面还滚落着三个空酒瓶。没有地毯的木地板被红色的液体浸湿。
“阿尔特,我知道你醒着。”
亚瑟似乎没有注意到菲勒蒙的到来,或者故意装作没看见,依然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你酒量又不好,从昨天开始到底是怎么了?”
或许是终于听到了菲勒蒙的声音,亚瑟的上半身缓缓转了过来。
出乎菲勒蒙的意料,映入眼帘的侧脸十分整洁,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被走廊灯光照亮的双眼。
他闪亮的双眸中充满了智者般的沉思和苦恼。
“In vino veritas.”亚瑟用醉醺醺的语调说道。菲勒蒙不知道这是他酒后胡言,还是某种自己不懂的外语。
“你说什么?”
“用英语说就是,酒中自有真言。”
这是一句菲勒蒙听过很多次的谚语。
“我知道。”菲勒蒙绕过坐在地上的亚瑟,走向房间深处。
走到堆满杂物的仓库房间的窗边,厚厚的窗帘间透出微弱的红光。
“后面还有一句,水中自有健康。”
菲勒蒙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积年的灰尘飘散而出。与此同时,夹杂着红色波涛的冷风灌了进来,填满了房间。
“世人只把它当作酒鬼的托词,但这句谚语的本意并非如此,恰恰相反。”
亚瑟没有回答。
他突然被冷风吹着,却一动不动,脸上带着与醉汉身份不相符的克制表情,只是默默地笑着。
“你真是个老头子。”
“看来你清醒了,口气也变得无礼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说话像个老年人。”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虽然很残酷,但你我都已经四十一岁了,不再是能像愣头青一样喝到烂醉的年纪了。”
亚瑟被菲勒蒙的话逗乐了。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看我。”
菲勒蒙起初以为亚瑟在嘲笑他,但他很快意识到并非如此。
亚瑟猛地站了起来。
“我看起来像几岁?”
“你喝醉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看,我看起来像四十一岁吗?”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窗边。
那副模样摇摇欲坠,菲勒蒙担心他会踩空掉出窗外。
“别摔倒了。”
“别转移话题,别转头,看着我。看着我的脸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