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拍剑鞘,气呼呼道:“我怎么能去做庄稼活,学那兵法和练剑都来不及了!”
老头笑道:“这就对了,所以你学不来老夫的剑。”
少年赌气道:“可见你的剑术也不高明。”
与李淳罡同姓的老头儿一笑置之,起身道:“吕家小娃儿,去跟你那些爷爷叔伯们说一声,我要下山了。不回来了。对了,再给你姜姐姐带一句话,杀人救人,一线之隔,也是天人之隔。”
少年虽然经常跟这老家伙顶嘴,可事实上还是打心眼喜欢这个没架子的邋遢老人,一听他要下山,以后自己不是要乏味死了?赶紧问道:“李老头,下山做什么啊,一大把年纪了,总不会还要闯荡江湖吧?江湖啊,都是我这些年轻人的了,你凑啥热闹,在这儿养老不好吗?别去了,最多我以后不骂你糟老头,行不?”
这老头儿说走就走了。
有些无奈的少年只好转身跑去山腰,先跟爷爷说了一声,曾是西楚名将的老人神情震惊,丢下书籍就要冲出茅屋追人,但随即泄气坐下,失魂落魄。
少年好奇问道:“爷爷,怎么了?”
老人摸了摸孩子脑袋,一起走出茅屋,望向山下,轻声道:“如今可以说了,你这位李爷爷,不仅和剑神李淳罡同姓,其实同名,因为本就是一个人啊!爷爷年轻时候被李前辈打过,说来不怕笑话,能娶你奶奶,还是归功于这顿打呐。前些天牵驴上山的那个小书童,跟你差不多岁数,被你说成一口西楚歪腔的同龄人,如果爷爷没有料错,是邓太阿的剑童。”
少年如遭雷击。
那架水车依旧汲水灌溉不停,而人已走远。
————
一名白白须的魁梧老人出城。
出城谁不会?进城总归要出城的不是?
但他这次出城,一路行来,身后一百里外已经吊着足足八千铁骑了!经过广陵道的时候跟上了三千甲,再往南到了燕敕王辖地,又跟上了三千骑,中间又有八百里加急的京城密旨,再添了两千铁骑。
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这八千铁骑都只是远远望着,不去插手。
整整八千骑,就像一个欲语还休的羞涩小娘子,只敢远望着心中崇拜的汉子,就是不敢靠近。
一身粗麻袍子的老人脚踩一双麻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绿衣小闺女,健步如飞,急过奔马,可怕之处在于小女孩身体孱弱,被白如雪的老人牵引,就一样可以如同草上飞。
一老一小,让人惊骇侧目。
被旧南唐境内带来的小孩子歪着头问道:“老爷爷,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老人大概不苟言笑了一甲子,在这孩子身边却破天荒多了些言语,说道:“去见一个故人。既是前辈,也是知己。”
小孩子嗯了一声,也听不太懂,就装懂点头说道:“故人啊。”
老人笑了笑,“故人就是老朋友的意思。不过去得晚了,就是已故之人,见与不见都没有意思了。”
绿绸衣小孩子乖巧道:“老爷爷,那我们快些!”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见小女孩眨着眼眸一脸迷惑,笑道:“绿鱼儿,稍等,再有三百里就要见到那名故人了,我要赶些苍蝇。”
老人一瞬即逝,一瞬即回。
然后拉起昵称绿鱼儿的小丫头继续前行。
八千骑中当头三百先锋骑人仰马翻,再不敢越过半步雷池。
他们如何不惊惧?
这老人可是那雄踞武帝城的天下第一人王仙芝啊!
————
羊皮裘老头儿来到一座颓败黄泥屋子前,屋前有一方早已无水的水塘。
年轻时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购得一条青鱼一条红鲤,放生养在房前小塘。当初极为自负,以为在江湖逗留不过半年,就要于世无敌,也就会无趣而回。刺伤你以后,去过斩魔台,带你骨灰返乡,才见房屋残破。
池水干枯,荷叶皆枯,塘中两尾青红亦不知所踪。
李淳罡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登山,山顶是他练剑处,山巅峰峦好似被剑仙当中劈去填海,山坪上酒就突兀树起了一道光滑峭壁。
这一面峭壁,被年轻时意气风的李淳罡剑气所及,沟壑纵横,斑驳不堪。
李淳罡来到山坪,蹲在一座荒芜坟墓前,拔去杂草,墓碑无字,只留下一柄年轻时候的无名剑,与她相伴。
这个羊皮裘老头儿望向山壁,笑道:“我李淳罡岂能腐朽老死,岂能有提不起剑的那一天?又怎愿舍你而飞升?天底下还有比做神仙更无趣的事情吗?”
老人回看了眼孤小坟茔,柔声道:“世间剑士独我李淳罡一人,世间名剑独我木马牛一柄,这是李淳罡三十岁前的剑道。”
“再以后,如你所愿,如齐玄帧老家伙所想,山不来就我,我不去就山。有山在前拦去路,我就为后来人开山。这便是李淳罡的剑道了!”
“绿袍儿,看这一剑如何?”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剑,轻轻一剑,劈开了整座峭壁。
李淳罡抬头,朗声道:“邓太阿,借你一剑,可敢接下?!”
有声音从九天云霄如雷传来,“邓太阿有何不敢?谢李淳罡为吾辈剑道开山!”
轻轻一抛。
这一剑开天而去。
羊皮裘老头儿抛剑以后,不去看仙人一剑开山峰的壮阔场景,只是坐在坟前。
一辈子都不曾与女子说过半句情话的老人细语呢喃,只是说与她听。
天色渐暗,羊皮裘老头儿视线模糊,如垂暮老人犯困,打起了瞌睡。
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一袭绿袍小跑而来。
他轻声道:“绿袍儿。”
绿衣怯生生站在他身前,轻声道:“我叫绿鱼儿。”
独臂老人已是人之将死,合起眼皮,仍是颤抖着举起手,“绿袍儿?”
这一袭小绿衣不知为何,灵犀所致,伸出小手,握住老人,点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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