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羽写下《七律·白崖颂》之前,与安雅她们的对话让我感受到了夏希羽的迷茫和无奈——
当他准备在漫天繁星寻找敌对目标的时候,他却发现举目皆敌。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那么这些敌人看上去都将无一例外地强大到令人绝望。
与我面对的那些平均死亡率过半的——病人略高、医生略低,但差别不大——非洲战地医院手术台不同,后者可能会随着战争的结束而让当事人心中的恐惧逐渐消散。
而夏希羽面临的前者是无止境的。
——卡罗尔·关原,1983.8】
当所有人都听说夏希羽要写诗的时候,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副场景的安雅向夏希羽问道:“您准备和以往一样,用中文写吗?”
夏希羽稍点头道:“我可不会写什么十四行诗或者别的什么古代文艺形式。能写古体诗词已经算是我的上限了,暂时别太为难我。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眼前这片白崖,想到了现在的自己。”
说到这里,夏希羽指了指远方的多佛白崖,对众人说道:“卡罗尔告诉我,多佛白崖是靠着微生物数以百万年计的沉积遗留下来的。对横跨英吉利海峡的英国人来说,不论血脉如何,它是家的象征,也是抵抗入侵的象征。”
“只是,这种美丽也未必是永恒的,或许哪一天,白崖也可能会跟着发生山体滑坡或者直接消失。在那之前,人们总会想着把它们的美丽留在这世界上。”
“不过,据我所知,不论选择过几年就会褪色的胶卷照片,还是可以把图像转化为数字储存、但最终必然会损坏的计算机专用的软、硬盘,再或者是直接把字刻在石头上……终有一天,以物质为载体的它们都会消失。”
这时,石雅琳替安雅问道:“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夏希羽摇头。
“迄今为止,这样的方法暂时还不存在——除非能让这样的景色成为一群人的集体记忆,并因此得以代代传承。如果不加以养护和修补,不论是多佛白崖还是万里长城,它们都会有消失的那一天。人类不能靠时间守护一切、消磨一切。人类作为个体是健忘的,但人类的集体记忆不会也不该健忘。否则,人类与其他动物就没有区别了。”
“可悲的是,指望人类自己靠着自觉和良心,一代代地将正确的道理或者事物传承下去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只能保证自己真正地做到这一点,至于后人如何去做,我们只能劝诫和引导,绝对不能强迫。”
“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一切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完成的事业尽全力地做好。至少,我们这一代要把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和慌张制成无害的疫苗,给下一代注射完毕,让下一代在免于恐惧的情况下,知道我们的过去,然后指望他们吸取教训,学习经验,再超越我们。”
安雅在关原的翻译下,明白了夏希羽说的每一个字,这才继续问道:“如果他们在注射完疫苗后,没有起到作用呢?”
“那就是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要处理的事情了——比如最近风靡全球的新自由主义理论,再比如……我来到这里过暑假的原因。”
夏希羽说完这句话后,整片海滩除了呼吸声之外,只剩下空气和水的声音。
将近五分钟的沉默后,夏希羽若有所悟,于是改变了原先写古体词的想法,转而写下了一首原创律诗《七律·白崖颂》——
威廉征战起狼烟,百舸千军竞登先。大宪遗孙昔胜今,哈家谬论悯而怜。
茫然四顾石中剑,不可沽名背水前。若问苦仇得有尽,白崖入海是终焉。
听完沈涵曦的英语翻译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将近半小时——其他早就熟悉夏希羽的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夏希羽的绝望,而安雅则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夏希羽一行人在一种凝重的气氛中回到了住处,并在收拾完毕后立刻离开多佛。
在回到,伦敦和多佛之间的一处乡间小屋内,探望了卡罗尔·关原的家人:实际上只剩下了已经与丈夫离婚的、卡罗尔·关原的亲生母亲——玛丽·勒罗伊(离婚后改回原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