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太监应声而入,陈帝手指轻轻叩案,沉吟道:“即刻传令——后军起运粮草辎重,诸卫大将军呼延修罗领兵二十万驻守秦州,宣威将军凌问岳统领西北大营沿线布防……其余人等,随朕回京!”
…………
承平十三年夏,大陈帝国收复秦州与西凉边境州郡,陈帝班师回朝,举国欢腾。
与此同时,韩宗旺杀死西凉国主、二皇子及数十位大臣,朝野噤声,西凉国破,韩战登基**,改国号为韩,天下震动。
七月的帝都洛阳,酷暑难耐,清晨天刚蒙蒙亮,街上已有行人走动,待太阳高高升起,随着几声蝉鸣,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
紫宸殿蟠龙柱的阴影里,陈帝指尖抚过封赏名录,朱砂笔在“知行院”三字上洇出血渍。
“加封宣威将军凌问岳为太子少保,赏万金,锦千匹……”
“加封西北军策先锋石猛,校尉都统过彦之,神策营孟天翔为武节郎,赏千金,锦百匹……”
“加封翰郎将崔护山为轻车都尉,权六曹侍郎崔克隆为飞骑卫……”
随着太监赵德禄的宣读声,陈帝眸光穿过冕旒向下望去,文武百官神情各异,有忐忑、期盼、振奋、喜悦,气氛虽然略显紧张,但总体效果让陈帝很满意。
韩宗旺一人破大陈帝国十万大军的消息,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士气。
陈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昨日大军班师回朝,今日就召开大朝会,褒奖有功之臣。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除了个别功勋卓着,随皇帝出征的老臣,真武宗的将领奖励最重,崔家一系的郎将只是象征性奖励一番,多是升了一些虚职,而出身知行院的将领虽然也升了职,但大多都调往了边境。
有人不禁暗自揣测,看来陛下这是要着重提拔以真武宗为首的年轻将领,以制衡崔家等望族的势力,而知行院被彻底打压下去,将逐渐淡出帝都权利中心了。
有奖就有惩,对不久前帝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占地圈地,肆意敛财”事件,陈帝的“龙隐卫”以惊人的速度进行了彻查,于是宰相崔逸忠以及崔家几个官员就成了那个倒霉蛋,罚俸一年,杖责二十大板。
当受刑完毕,抚着肿胀屁股蛋子的崔逸忠一瘸一拐地走进文官队伍时,双眼喷火地恨恨望向太尉童环,童老狐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超然物外,浑然不觉的样子。
“老混蛋……你给老子等着……”
崔逸忠抽了抽嘴角,在心里暗暗骂道。
“赐国公顾轻舟金丝软甲,珠宝玉器十匣,锦千匹……\"
陈帝忽然顿笔,看着空荡荡的角落,那个总爱站在殿角阴影里的青年国公,居然没参加朝会。
永州宁远县下溪村一个破旧的茅屋前,风尘仆仆的顾轻舟泪流满面,扑通跪在地上,喊道:“娘……”
茅檐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凿出蜂窝状的浅坑,顾轻舟玄色劲装上的金线蟒纹沾满泥浆,直到朽木门轴发出开门的呻吟声……
“娘!”他喉间哽着西凉战场上的沙砾:“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亲娘,儿接您去京城享福,儿给您养老送终!”
一个妇人开门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的手有些颤抖,干瘪的嘴角翕动,半晌道:“你……是谁啊?傻孩子……我哪也不去,这就是我的家,我家春儿在京城读书,我要走了,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春儿总说...\"妇人抓紧门楣,\"知行院的窗棱雕着好看的菊花,就像我给他小时候绣的一样……”
顾轻舟哽咽道:“我是冯春的同学,他为……为救我而……死……”
得知儿子死去的噩耗,妇人悲痛欲绝,身体控制不住,忽然仰面栽倒,惊飞檐下避雨的灰雀。
顾轻舟赶紧把她抱到屋内的草床上,让随从去请大夫。
晚上妇人清醒后,顾轻舟说了冯春在知行院的事迹,以及在西凉为救自己而死的经过。
妇人流着泪,望着一旁柜上摆的灵位,声音颤抖着:“孩他爹,你听到了吗?咱春儿有出息了……”
顾轻舟跪在床前,诚恳说道:“我以后就是您儿子,娘,我带您去京城享福。”
妇人说道:“傻孩子,我哪也不去,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春儿的家,我走了,他的家……就没了……”
这几天,顾轻舟亲力亲为伺候着妇人,还学着做饭,可怎么也做不好,妇人在床上说着话教着他,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想着这也是个好孩子,可怎么啥都不会呢?要是春儿在就好了,他不用教什么都能做好,想到这里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这天,顾轻舟用他握惯刀剑的手捏着竹勺,生疏地将糊锅的粟米粥舀进豁口陶碗,灶膛火星迸溅,映得他英俊又憔悴的脸庞忽明忽暗。
“熬米粥要勤搅……”,妇人倚着掉漆的柏木柜,恍惚看见儿子在灶台前转身微笑。
她教顾轻舟揉面时,发现这俊俏青年虎口结着剑茧的位置,竟与春儿握锄磨出的硬痂重合,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五更鸡鸣,顾轻舟再一次跪在潮湿的草席上:“儿请母亲去京城,让儿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妇人摇摇头,枯槁的手指抚摸着一叠旧衣,那是冯春曾穿过的衣裳。
她忽然将旧衣投入灶膛,火光中映红妇人的白发,她抿着干瘪的嘴,强忍悲痛,神情中满是对命运的不屈与倔强。
“建座学堂吧,让附近的乡亲们家孩子都有学上,将来……也像春儿一样有出息……”,灰烬飘落时,妇人眼中有星火重燃,“就叫逢春学堂!”
谁也想不到,许多年后,逢春学堂竟成了南方最知名的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