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大姑娘……多么久远的名号了。
可惜不曾见过……这句可惜,是杨若禾如何的十年啊。
眼角有些湿润,杨若禾眨了眨眼睛,把这些辛酸压回肚中,笑了笑,说:“我哪有什么名声。”
见她不愿意说这些,左夫人也就不再提了,而是问起杨若禾又在读什么书,杨若禾说了。左夫人十分惊讶,说自己也在看,两人便说了起来。
一旁的几个女子也能就着这书接上两句话,萧湘就不行了,她既没听过,更没看过,傻乎乎一般坐在一旁,听天书一样摸不着头脑。
几人见她听不懂,也就没理会她。萧湘就靠着栏杆,看外头的流水和兰花。虽然这船中做的十分逼真,叫人恍惚间当真会觉得自己是在竹林深处一般,但细细感知便会察觉,除了谈天说地的声音,竹林十分之安静,没有树叶摩挲的声音,没有鸟叫虫鸣。
只有一个人工的水车悠悠的转动,带着些流水哗哗声。
没有自然的声音。
但萧湘仍觉得十分安适,细细看过以鹅卵石铺底的溪流,看过养护极好的绿茵茵草丛,和散落其中的兰花。
见她这样自洽,左夫人突然赞道:“四时居萧东家的境界果然高超。”
萧湘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样一句,倒也不大在乎,只向她微笑点了点头,道:“多谢。”而后接着看自己的景色,并不参与她们的话题。
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叫一圈人惊讶,待她又尊重了几分。
这时听到一些说话的声音,像是男子,一个说“百家新文非是新,焚书之漏也”,一个说“今之儒术非孔儒,啃的都变了样了”。
这番话叫萧湘大惊,又看旁人,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谈论,还有人点头附和,说:“白发死章句,不识经济策。早该变了。”
另一个女子说:“立国之基,安国之根,不可变。”
那男子听了拍手道:“极是!这该如何变!”
而后声音又小了,萧湘听不大清楚,但心里已经十分震惊,又明白为何龚夫人的诗会难得。哪里还有别的地方会这样讨论儒家治国之术呢?
萧湘正惊讶着,又见一些人从竹林绕过,是一些男子,应当就是一旁讨论的人了。
一个男子走过来,先行了一礼,又问:“烦请姑娘帮我辩论。”
那个姑娘就站起来,果然与人一道说了起来。
男子们也都找地方坐下,或坐在守礼地坐在远一些的石凳上,或就席地而坐。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听得津津有味。
萧湘虽然不懂,但不妨她长了许多见识。
两边都十分有理,一个说儒家的内核如今与孔夫子时相差甚远,应当变革,另一个觉得这是治国基本,不该变。
又有一派人称赞百家文化,但另一派人说百家文化久没有新文,不过是先秦时候的老本罢了。
没谁能说服谁的,众人又开始背文章,背着背着又开始背诗,说这家写的好,那家写的妙。还有说自己有感而发,作了些诗,念出来给大家来品一品的。
一个人追念自己的故友,念了首自己作的离别的诗,另一个人想起自己故去的妻子,当场作了一首追思诗,众人看了有人摇头,说:“写的最好的,还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有东坡先生在前,我是不敢些这个。”
这时候突然有人说:“我倒觉得,写的最好的,该是咽泪装欢,瞒瞒瞒。”
有人不服,说:“这怎么能是追思呢?”
来人说:“忆往日之不可忆,思往日只不可思,怎不是追思?”
这人噎了一口,说:“人又不是没了,怎么不可忆不可思?”
来人看向女子所在的地方,说:“是啊,人有不是没了,怎么不可忆不可思?”
萧湘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心道老夫人莫非是知道的?可她怎么会不知道!
来人正是宋渭。
以老夫人的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呢?宋渭莫名其妙及时出现在大承恩寺后山,救下卫青柳,又时常跟着杨若禾。老夫人虽不掌家,但又不是眼瞎耳聋,怎么可能不知道?
况且卫时羡还是侯府的侯爷,可比掌家的杨若禾更能掌握整个侯府。
他们如何不知道这件事情?
可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给宋渭这个机会……
萧湘心里的震惊已经控制不住地显露在脸上,她想,既然老夫人知道,又为何特意叫她跟着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