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当初霍普斯家族那个贪生怕死的老东西，来过这里。

借助薄弱点，吴奥很快就领悟了创造的要领，打开了“门”。

一个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眼睛长在前足两腋前的木雕出现在吴奥前方的供桌之上，这正是饕餮的形象。

这兽雕栩栩如生，在吴奥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后，他的视线立刻变成了一片空白。

吴奥的耳边传来了一片清脆的水滴声，眼前逐渐恢复了画面，他已经站在了一方砚池之中，池水将将淹到小腿，透过薄雾，砚池表面如同覆盖了一层白纸一样，却看不出水的质感，轻微搅动池面，白纸下方却是如墨般的池水。

一位黄衣道人站在不远处，负手背对着吴奥，仿佛是这方砚池的中心。

道人的身材偏瘦，却是大骨架，身高与吴奥差不多，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正是羽梦灵的师父。

他并没有做任何装神秘的行为，而是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表情，转身咧嘴笑着。

“这位小友，想不到，在老夫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你这样的奇人。”

“……”

吴奥不言，在这位道士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浓烈的罪神气息，也就是所谓的「厄浊」。

可从他言语间流露出来的友善，却做不了假。

很显然，这位曾经的强者，已经在罪神的“吮吸”下，处于油尽灯枯的前夕了。

见吴奥不动声色，黄衣道士似乎有些感慨，挥了下手，两人的中间升起了一道白雾，随着白雾散去，中间出现了一座凉亭。

道人坐在凉亭中，宽大的袖口在石桌上一挥，便出现一盅酒。

道人见吴奥依旧保持着谨慎，却并没有露出分毫的不喜，只是笑道。

“小友，可否赏脸？”

见状，吴奥才慢慢朝凉亭走去。

道人笑着自斟自饮，等到吴奥坐到亭间后，他才叹了口气。

“唉，这酒啊，淡的像水一样，哪有一点酒味呢？没想到我这一生最后一杯酒居然是这种货色，不免有些悲哀啊……”

话虽如此，但吴奥没有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半点悲凉，有的，反而是那种慷慨就义时的爽朗。

也正如吴奥所想，道人的话锋一转。

“小友，你也可以不做回答，保持你那份谨慎，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小灵儿的男朋友吗？”

吴奥：……？

“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和我那憨直徒弟相似的经历，以及，你在她出事时，又恰好出现在了这里。”

道人有些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下巴的花白胡子。

“不过嘛，看你的样子，你们或许还没到那一步关系，哈……她能遇见像小友你这样的人，也算是终于遇上了些好事。”

这话却让吴奥感到有些后怕。

道人抬手。

“不必惊慌，老夫我啊，修行了一辈子，在这弥留之际，有些东西自然看的比一般人要通透一些。”

吴奥丝毫没有被他带入话中，反而坚持着自己来此的目的。

“那你怎么就没算到，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让别人来替你承受这般的苦果？行了，前辈，不必装神弄鬼了，把她交给我，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仿佛被吴奥戳到了痛处，道人只能勉强赔笑着。

“……呵呵，小友责备的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我终究也只是一介凡人，有些东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困在这景中，却并非这方世界的主宰。”

“什么意思？”

“你我应该都很清楚，我们都来自「乐园」，只是一些无根之人，若干年前，我途径这个世界，做完「乐园」发配的任务便可离开，可这个世界的停留时间却格外的长，足足有十多年。

你也明白，这是难得的歇息机会，可随着对这个世界的愈发了解……唉，说来惭愧，老头子我啊，明明修了一辈子的道，一直都是顺势而为，可这一次，却实在是难以对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坐视不管。”

“那你又为何，要将她牵扯进来？你应该可以料想到如今的情况吧？”

吴奥了解过，这些窥探命运，或者说“天机”的人，往往喜欢准备多个后手。

“本来，是不会扯到我那徒儿的身上的，我预测的是，她至少还要十几年才能突破境界，完成「筑心」。”

“这不可能，她的天赋明明很好。”

听到这话，道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他笑了起来。

“这是谁告诉你的？小灵儿？”

“没错。”

“如果我说，这是我骗她的，小友你会信吗？”

“可如果她真的没有剑道的天赋，你又为何要收她为徒呢？”

吴奥的判断依旧理性。

他与羽梦灵曾交流过，她的那些感悟，明显不是平庸之辈所能触及的。

“……原来如此，那，老夫我倒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小友——收徒弟，一定要看天赋吗？”

这话将吴奥问的一愣，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陷入了惯性思维。

“当然……不用。”

“嗯，那既然如此，那学的慢，甚至是愚钝，笨拙，有错吗？”

“……自然没错。”

“嗯。”

道人抚摸着自己的胡子。

“古人很早就告诉过我们，因材施教，因为没有天赋，就不教了吗？那作为师父，作为教师的价值又在何处？不过尽是些想要事半功倍的投机者罢了，我的徒弟想学，我便教。”

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那乖徒儿，从来没有惹过我生气，也没有过无理取闹，只是太缺乏了些自信，我不过是，简单的鼓励了她几句，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般。”

“扯远了，小友，你既然已经出现在此景中，说明因果连接在此，祂尚在虚弱当中，杀了我，就可再压制祂至少百年，也可以顺带牵制你身上的因果物。”

说着，老道站起身，挥了挥手，凉亭便彻底消散成白雾，两人立于砚池之中，而与此同时，他的脖子开始被一股浓郁的黑色所侵蚀，躯干与四肢则化作了透明之物。

血食之眼漂浮在吴奥的旁边。

道人的眼中闪烁着一抹精光，这是回光返照的证明。

“希望您能转告我那徒儿，无论她以后用什么样的姿态去挥剑，我都会永远支持她，只需记得，道不可失，心不可缺。武士道也好、中国的侠道也罢、还有欧洲的骑士道，无论怎样，总归着一条条道：永不放弃的持之以恒、迎难而上的坚韧不拔、不要向弱者挥刀欺凌、不要向自我寻求妥协与安慰，保持一颗明镜止水的心。”

“嗯，我会的。”

“提示：正在侦查目标「无根之人」的资料信息……”

“哈哈……能见到您这样的人，也算是我的幸运了，我能力大多都被侵蚀的很严重了，只可惜，这最后一战并非我在主导，您的赢面很大，但也请一定小心。”

说完，道人向吴奥行了最后一个抱拳礼，并慢慢俯身。

“最后，还请您跟我那好徒儿撒个谎，就说，她的师父不负责任，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了，您在这儿，什么都没……”

话还没说完，那道人的瞳孔便彻底被黑暗所占据。

同时，脚底的砚池开始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