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这天晌午,唐玉海从地里收工回来,进门不管凉热,好歹吃了点早上剩下的饭,然后从小柜盖上拿起一盘半新不旧的像麻绳粗细的铁丝,还有他那架心爱的耳机去了杨家。他真的舍不得把这架伴随自己这么多年的耳机送人情。一想到就要和耳机分手了,心里就像遇到伤心事似的还有点拧过儿,不好受;有点像掉了耳朵。除去吹拉弹唱,他也还喜欢了解点时事。原子弹爆炸成功;解放军打下一架美国U—2型无人侦察机;中共中央苏共中央公开信;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国际社会上演的一场反华大合唱……。这些时事的来源渠道统统都是这架耳机。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把这架朝夕相伴心爱的耳机送人。碍着麻脸女人的面子,让给田秀淑找一个旧矿石喇叭,哪儿那么好找?只好奉献自己的耳机。耳机比矿石喇叭好,更适合田秀淑,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一想到是送给田秀淑听,他心里又有了些许平和,心疼减弱了一些,是自己自愿送给她听的。本可以买一只矿石喇叭安上给她听,她不方便,还是决定把矿石耳机送给她;伸手摸着,戴到耳朵上就听。他看到地里任何一棵水凌凌的小苗儿,都会让他联想到那娇小清纯的田秀淑。小苗儿的嫩绿代表着田秀淑的清纯,小苗儿的茁壮代表着田秀淑的坚强,小苗儿在风中的摇摆代表着田秀淑的善良。他把她看得那么深那么透,他简直都把她诗化了。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似乎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凭一种满满的实实在在的感觉就可以。然而在他心里,他不但有感觉,而且也还有着他自己充分的理由。他不想欺骗自己,承认自己喜欢上了田秀淑。他也想到自己要担当一个不好的名声,夺人之爱;然而没有办法,他不想委屈自己的心。有人跟他开玩笑,说杨结实最恼火自己的媳妇,他是借机找“蹭烟”抽。麻脸女人已经和他说了七八天了,让他找个旧矿石小喇叭,给田秀淑在小南屋安一个。只是因为手上没有现成的铁丝,所以一直拖了好几天。现在找到铁丝,他决定把自己的心爱的耳机拿去给自己心爱的田秀淑听,耳机比那矿石小喇叭强。戴在耳朵上听,跟把耳朵贴在喇叭跟前听,不是一个劲儿,不是一个滋味,不是一个感觉,也不是是一个档次,何况田秀淑还常常是抱着孩子听。当然还是带着耳机听方便。他替田秀淑想得非常非常周到。他一进门,见队长杨长生坐在方桌子旁,他给他递上一支烟,给点上。自己也点燃一支,自己到炕沿上坐,听杨长生慢条似理地跟麻脸女人说事。公社下来了指标木头,李永树批给杨家三分指标,让去木材厂买木头,好还借人家的棺材。批给指标木头是件好事,比买高价木头要省好多钱;麻脸女人的脸却是皱着几道沟,一脸烂白菜似的愁容,愁什么,她自然是不能说出来。最后,杨长生又和麻脸女人商量,婶子,让工作组的老陈在你家吃三天派饭行不?一天三顿饭一斤半粮票,三毛钱。咱们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不用给单做。工作组下来的时候,上级有规定,要“三同”,工作组成员必须到社员家吃派饭。麻脸女人果断地说不行,杨结实病着,我哪有心情去伺候他?杨结实像一只生了病的猴子,在炕中间缩成一团蹲着。上级向村里派工作组,说是查什么帐目。到底干什么,除了村干部,社员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才听说,是什么“小四清”。杨长生说,不行就算了,我再安排别的家吧。说完,杨长生就走了。这时,一直在听矿石喇叭的杨义城凑到唐玉海跟前,跟唐玉海说,玉海哥,我拿喇叭跟你换耳机。一双鼓圆了的眼睛盯着唐玉海。麻脸女人立马接过杨义城的话茬儿,不换。你玉海哥给姐姐安的。省得你们姐儿俩争啊抢的。杨义城一脸的官司,瞥麻脸女人一眼,一扭身,噘着嘴走了。麻脸女人还没有吃饭,端起饭碗对唐玉海说,秀淑在南屋奶孩子哪,你过去安去吧。唐玉海拿起铁丝和耳机去了小南屋。他一推门,只见田秀淑光着下身在地下站着。田秀淑机警地问,谁?唐玉海,我。田秀淑有些慌张,哦,唐玉海,你呆会再进来,我先穿上裤子。孩子尿了我了,脱下裤子拧了拧。唐玉海没有出去。看看田秀淑白生生的下身,然后眼神直接就奔她那黑绒绒的地方去了,自己那物件也骤然昂起。他不禁脸上一热,顿时感觉着全身都在发紧,膨胀,像是要裂变。然后他声音发抖地说,湿了,就别穿了,上炕用被子盖上得了,我给你安耳机子。唐玉海把耳机给安在了炕头的墙上,田秀淑伸手就可以摸到。铁丝的另一头顺出屋外,接在杨义城拉的那根天线上。对上矿石针,耳机的收音效果不错,声音大且清楚。田秀淑侧身躺在被窝里,一只胳膊搂着孩子。小根子咬着她的。唐玉海把耳机套在田秀淑的脑袋上,黑色的圆盒盒对准田秀淑的耳朵。又把田秀淑的裤子给放在炉子旁边晾上。唱评剧哩。田秀淑很兴奋。《夺印》,我爱听。唐玉海开门关门走了。听到门声,田秀淑像是有些失望,说了一句,这就走了?!唐玉海回到北屋,在麻脸女人对面坐下来。脸上的余热还未散尽,他点着一支烟吸着。麻脸女人对他说,玉海,买木头这事还得麻烦你。找一辆大车,你跟着去木材厂得了。唐玉海说,行,婶子,今儿晚上我就去找大车,明儿就拉去。拉回来立马找木匠做,做了还上得了。省得老惦记着。麻脸女人起身走到炕跟前,掀起炕蓆,从炕里边拿出一个纸包儿,然后又回到桌子旁边。她把纸包递给唐玉海,这是老杨汗死的时候收的份子钱,80块钱。正好还用在他身上。你拿上,不夠你先给垫上,日后我还你。唐玉海接过纸包,从里面拿出20块钱,放到麻脸女人面前,这20块钱留下,给我结实哥看病用。麻脸女人看着20块钱,感激涕零,玉海呀玉海,你可是好人,你这么知事,你说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呢?麻脸女人问,上哪儿给杨结实看病去?唐玉海说,上大队部北屋的那间小东屋,那儿住着北京下来的医疗队,姓田,一个女的,都管叫小田大夫。说看病看得挺好的。是吗?麻脸女人说,这个我怎么就没听说呢。后半天我带着杨结实看看去。唐玉海看看手腕子上表,说,到时候了,我该走了。他要上工。唐玉海是村里第一个戴上手表的人,他的手腕子上像是戴的是一颗亮晶晶的星星,令他周围的人傻呆呆地惊喜。他买的还是一块全钢上海牌手表。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有手表的人。唐玉海匆匆上工去了。下午,麻脸女人领着杨结实去大队部找那个小田大夫。会计室旁边的两间屋子是诊室。一进门口稍稍靠里一点的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小田大夫。细高个,人长得干净漂亮。二十八九岁,看不出婚否。小田大夫让杨结实在桌子一头的凳子上坐。麻脸女人坐在小田大夫的对面。小田大夫的身子稍稍有些向后仰,那样子是有意识地要和杨结实保持一定距离。她仔细观察杨结实的脸,还有眼睛。观察一会后,又向麻脸女人问了一些杨结实的病情。然后对麻脸女人说,您要带他到去化验一下血,我才能告诉您他得了什么病。麻脸女人问,上哪儿化验去?小田大夫说,到公社卫生院,早上去,别吃饭别喝水。于是,麻脸女人盘算起谁跟着杨结实去化验。思来想去,心里说,让杨义城跟着去吧。第二天,杨结实哥俩和唐玉海去木材厂拉木头的大车顺道,正好搭大车。车上还坐着案板。听说大队来了指标木头,案板就去找李永树要指标。李永树不能不批给她,她是军属。案板要到一分指标,说是买回来放着,等儿子杨大复员回来,结婚时打木箱子用。今天正好跟着唐玉海去一块把木头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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