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套间里被男女青年塞得满满当当,像库房里堆东西似的。炕上坐满了人,地上站满了人。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自然也坐上了人。一间小屋子挤成一个人疙瘩,鼻子、眼睛,嘴,错乱一片,这个人的鼻子、眼睛、嘴。像是长在了那个人的脸上,那个人的鼻子、眼睛、嘴像是长另外一个人的脸上。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房子里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怪异的气味,像是咸菜缸里的咸菜臭了,或者是从鞋里蹿出来的臭脚丫子味。然而谁也没有不适应的表示;相反,大家倒是很欢喜。年轻人凑到一块,青春似火,有说有笑,无比开心,什么怪味邪味全都顾不上的。赵大新从门口挤了进来,直接到办公桌跟前,坐在椅子上的胡兰花没有把座位给他让出来。他也没有让胡兰花让开的意思。他靠着椅子背站着,挨在胡兰花身边,嗯,嗯。连着两声轻轻地干呕,清理一下喉咙,就这样很随便地开始了他召开的会议。今天咱们开个短会,声音不高,声调深沉里透着严肃,他说,我主要强调一点,口气是命令性的,夜间巡逻时候,后半夜不准回家睡觉。从明天开始,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各路巡逻小组都要回到民兵营部这儿来签到,签完到再回家。另外,我还要不定时地下去检查,如果发现谁不在岗,一定严肃处理。以前巡逻都是到后半夜就回家睡觉去了。小青年们认为赵大新这一招夠狠的,但是不服从又不行。只得暗暗叫苦。开完会,各路巡逻小组出发,赵大新也跟了一个小组去了。大本营只留下胡兰花坐守。且说赵大新随着一个巡逻小组出去之后,他不是就在这个巡逻小组里跟着巡逻。他说他要到各个小组去检查。所以他在哪个小组都不会呆得时间很长。他转了两三个小组后,就兴冲冲转回到大队。来民兵营部找胡兰花。他进入会议室,去推套间的门,推不动,又连续敲了三下门,里面仍然没有动静,手忽然触碰到锁。胡兰花把门锁了,人不在。他想,她回家了?!他在会议室里围绕着长条会议桌徘徊。三四个回合后,他又走到若明若暗的院子里。四下张望一回,仍是搜索无果。他心里不禁有些烦闷。他在会议室的门槛儿上坐了。他是在等,他相信胡兰花会回来的,不管她是干什么去了。他(她)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谈情说爱的小船儿已经在碧波的爱河里忽忽悠悠地启航了。……他和她都还清楚地记得,最先来打扮春天的是山桃花。初破两三花,深浅散余霞。七沟八梁的山野上,红一片,粉一片,像是从天上漂落而至的一块块红霞。虽然还春寒料峭,山桃花仿佛就是要在这种环境展现自己的娇艳和无华。山桃花非常喜欢阳光,它是那种给点阳光更灿烂的花。当她举起手锯要嫁接坡前那棵山桃树的时候,是早春二月。他家的自留地和她家的自留地毗邻相连。他站在自家的地里深情地看着她。春过去了是夏。晨露点缀在郁郁葱葱的叶片和粉红的、深蓝色的、玫瑰紫色的牵牛花花朵上,一颗颗小亮点儿,纯洁、晶莹剔透,像打碎了的水晶。几只窈窕的蜻蜓仍伏在这叶片这花朵上,虽然已经歇息了一夜。他看见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伫立着她,他下意识地扭回脸,蜻蜓飞走了,水晶般的露珠齐刷刷地从叶片上,从花朵上滚落在那自留地地边上。夏末秋初的时节,碧草和缠绵的牵牛花青藤。粉红色的牵牛花上伏着两只花蝴蝶,一只面向东南,一只头朝西北。他心里几分疑惑几分惊喜。生怕惊飞一只,他屏住呼吸。看了一会儿,他想,彩蝶双双久徘徊。他用手指牵动牵牛花的青藤,亲爱的,你慢慢飞。两只蝴蝶先后打了个趔趄,谁也不飞。一条白线两头儿各拴一只。他想,是不是她拴了放在这里的?!心里一阵暗喜。最初的时候,他在自留地里干活时候,她也在自留地里干活。他歇着在一棵梨树下吹口琴,她还在干活。收工她总是比他早,走在他的前面。田间的小道儿就容下两只脚,两边全是嫩嫩的绿草。蚂蚱飞渡般在小道儿上跳。有两只被拴了腿的蚂蚱却在爬。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他有些不高兴了,心里说,两只又笨又丑的蚂蚱为什么也要拴?!……过了一会儿,一个飘逸的影子像幽灵一样从大门外翩跹而入。不等那影子近前,赵大新便慢慢从门槛儿上立了起来。烦闷的心情得到消渴一般的缓释。他坚定地猜,一定是胡兰花,胡兰花回来了。他的心情在慢慢变好。你去哪儿了?我回家一趟。两人进到小套间里。灯光明亮。胡兰花坐在这边这把椅子上,赵大新坐到那边那把椅子上,隔着两张办公桌,面对面。半天谁也不说话,神情莫名的有些紧张,不像人多的时候那么随便,像是忽然间有了尴尬。胡兰花起身把赵大新关上的门打开,一方光亮印在会议室的地上。惬意的清凉立刻破门而入。赵大新看了那方光亮一眼,然后热辣辣的眼神重新盯在胡兰花的脸上。胡兰花的脸被无创伤刺痛,她听到他的心在咚咚咚地跳,自己的心也跳得很利害,她勾下头,将脸避开了去。她感觉到他内心里有一种冲动在膨胀。赵大新本想还是提出那个已经说过N遍的话题,来和胡兰花商谈,希望促使两人的恋爱能够有所进展;但是,他却还是把想要说的内容阻断在牙齿的后面,反复重复一个意思,也就没有了意思。他发现她在紧张,想到是因为她看出自己那无法掩饰的欲望。于是,他赶紧悄悄地做深呼吸。进行瞬间调整之后,恢复了常态。兰花,他亲切地呼唤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含情脉脉地端详她。我对民兵们的要求是不是太严了一些?胡兰花慢慢扬起脸,他向她伸过手去,你摸摸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发烫。她没有去摸他的手。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不是随便可以拉手的。赵大新整出一两句古诗重复对她的爱慕。我真的是想和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不相信么?!他两只眼睛的光芒比电灯还要亮。胡兰花微笑着问,什么鸟啊枝的?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真心和你相好!你不愿意么?!胡兰花还是笑,你为了对付我,没少下功夫啊!答应我吧。答应你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胡兰花仍是笑。还没有跟爹妈说,怎么答应你?赵大新整几句诗句确实是强化了胡兰花对他的钟情。至于说到两个人对这些诗句有多么透彻的理解,其实也未必!不过是望文生意做一种表达而已。然而,二人在某一点上却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她知道他渴望要干什么,她就是不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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