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欢送新兵的晚会安排在小学校举行。学生已经放学了,喧嚣的校园安静下来。桔黄色的太阳有茶盘那么大,慢慢移到了天空偏西的位置上。大殿前四棵顶天立地擎天柱似的古柏的影子,像四把平放在地上的伞,一致倒在东北方向的地面上。离天黑还有两个多钟头,布置会场的工作正在进行。刘玉莲草绿色上衣,锐利的尖领,斜插兜儿,女兵服,深蓝色的裤。黑绒方口带绊儿鞋,这是眼下时尚的女孩穿着。她习惯性地摆动着舞蹈身段站在太阳地里,向右后方倾斜着身子,仰着鸭蛋圆的脸,纤纤左手手心朝外举在窄小额头的左上方遮挡太阳,纤纤右手手心朝外顶在右边的腰眼上支撑着。直到看着赵大新、刘瑞在靠里面的两棵柏树之间把“欢送新兵晚会”的红色条幅拴好,她才改变了一下让她感觉有些痛苦的姿势。小学校解放前是一座道观。坐北朝南的三间大殿蒙着一层沉重的古老和沧桑。田埂似的瓦垄像一条一条又粗又黑的绳子排放在那里;垄间几丛干枯的蒿草在微风中抖动。青色布瓦也有滑落,滑落之处裸露着糟朽的土黄色。前脸虽然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却是朱漆斑斑剥落,彩绘面目全非。正殿两边的侧房也只剩下遗址。整个建筑不再气宇轩昂。道家庄重之气尚无存息。然而,正殿前面高大挺拔的站成正方形的四棵古柏摆出一个方阵,却还能让人产生悠远的联想。刘玉莲看见赵大新、刘瑞从桌子上跳下来后,便对刘瑞和另外两个扶桌子的青年说,刘瑞,你们三个把电灯接上。又招呼赵大新,老赵。用“老”字,表示对赵大新的敬重和依赖,说白了,那意思就是离了他不行。用话哄人。咱俩商量商量文艺节目。她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他的脸不住地闪。这叫什么事儿,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没办法,党支部也是昨天晚上才通知我。打算出几个节目?五六个,是那么回事得了。这样吧,你负责出三个,我负责出三个、听了他的话,她目瞪口呆。会场布置完毕,她对几个年轻人说,现在回家吃饭,吃完饭赶快回来参加欢送会。西边天际,落日的余辉把一层厚重的红铜色涂抹在块块褐色的云朵上,云朵变成了紫光金色;涂抹在长长曲线下面的山峦上,山峦像是被罩上了佛光。连绵起伏的黧黑色的山峦,投影一般贴在古铜色的天光上。变大了的桔黄色的太阳在一个U形的凹陷里慢慢沉沦。没过多久,便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陆续来到小学校。夜幕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垂落。暮色由远及近地发生着微妙变化,像幕布一样悄然而落。然后一声不响地将整个村子静静地覆盖起来。夜晚,宁静的山野像一位慈善的母亲,把面前儿子似的小山村温馨地搂进了自己神秘的怀抱里,让它亲亲地偎依着,让它谛听自己心脏的跳动。远处近处,一点灯火,点点灯火,起伏波动,像孩子的眼睛在闪烁。三四支200度的灯光把会场,把主席台照得通亮。小学校正是灯火阑珊处。不过,年轻人还是感到,这夜晚的小学校还是潜伏着一缕阴森。也许只有青春的歌声能够排除这道观里潜伏着的阴森。参加欢送会的青年按民兵排,一个民兵排一个民兵排地纵队在主席台前面的平地上有序就坐。先是集体唱歌。大家齐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谁敢发动战争,我们就把它消灭净。……然后是民兵排之间互相拉歌,由民兵排长刘瑞、李来指挥。革命歌曲大家唱,我们唱完你们唱。一二三排来一个。四五六排来一个。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要——!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瞄得准来投得远,上起了刺刀叫人心胆寒。抓紧时间加油练,练好本领准备战。不打垮反动派不是好汉,
打倒那样儿叫他看一看。……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风展红旗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飞到北京去
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夸咱们歌儿唱的好
夸咱们枪法属第一开展活动的时候,唱歌、拉歌是跟解放军学的。村里驻扎着修建京原线的铁道兵。铁道兵集会时就唱歌、拉歌。主席台就是长长的一排半旧不新的课桌,课桌上堆放着一小堆一小堆黄杏。刘玉莲焦躁地在主席台前徘徊。到开会的时间了,却还不见主持会议的赵大新,还有明天就要应征入伍的杨大。她把刘瑞拉到一边,赵大新呢?他在大门外和胡兰花说事儿。杨大呢?大门口等人写临别赠言呢。会场上歌声继续。寂静的山村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弥散着强烈的青春的气息。洪亮的歌声划破宁静的夜空,歌声把夜晚张扬得更加充满生机。哪里有青春,哪里就有歌声,哪里就最美丽,哪里就最有希望,最有活力。大门口,伸手不见五指。杨大手里举着一本硬皮笔记本和一只钢笔在耐心地等。离大门口六七米远的地方,赵大新和胡兰花站在一处。一个说,帮帮忙吧,救场如救火。一个说,不唱《马儿啊,你慢些走》。为什么?跟你那个老相好的借这歌片抄,怎么都不借!啊--!唱《一条大河》、《九九艳阳天》《谁不说俺家乡好》。行,还有谁出节目?陈秀丽,让她表演一个舞蹈,《红色娘子军》。我也出,快板书,《双枪老太婆下山劫刑车》二人谈妥,进院子开会。经过杨大跟前的时候,赵大新对他说,进去吧,没有人了。杨大对胡兰花说,兰花,你给我写几句。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写?歌声停下来,欢送新兵晚会马上开始。主席台上亮堂堂的。课桌后面七个青年正襟危坐,旁边还有一个空位,是杨大。台下的民兵排处在昏昏黄黄的朦胧中,夜幕下没有多少灯光能够照亮他们。赵大新双手拱成喇叭筒,放开喉咙,冲着黑暗中的大门口,杨大——!杨大——!这时,杨大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只手电筒到主席台上就坐了。赵大新用洪亮的声音宣布开会。,第一项,欢送新兵晚会现在开始。第二项,请团支部书记刘玉莲致欢送词。坐在主席台一侧的刘玉莲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讲话稿,扭动着舞蹈的身段走到中间,清了一下喉咙,“嗯,嗯”。又试一下声音,然后抑扬顿挫地念稿子。会场一下子像夜空一样安静下来。我代表团总支、民兵营向应征入队的八位青年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布——。席地而坐的民兵排里有人出虚恭,声音曲折尖利。哈-哈-哈-哈-!会场里爆发出哄然大笑。青春的躁动像身体发痒一样停止不下来。先是小声的嘀嘀咕咕,然后是大声地说话;这个时候,刘玉莲提高声音的分贝,试图把下面的声音压下去。我希望,八位青年早日把立功的喜报寄回家。显然这一努力是没有达到目的。相反,下面倒是有说有笑起来。刘玉莲只得暂停下来。别说了,谁要说到上面来说。愿意参加会就参加,不愿意参加你可以走,谁也不拉着你。赵大新有些看不下去,吼了两嗓子,这才使得会场重新安静下来,让刘玉莲的发言得以继续。刘玉莲发言结束后,接下去是应征入伍的新兵表态发言。第一个发言的是杨大。杨大四平八稳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白炽的照明下,他犹如一棵电线杆子戳在课桌前。他很有礼貌,先是鞠躬。他手里没有发言稿,会前通知他们写,他不会写。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就没有做过准备。开会之前,搜肠刮肠地想了好多名词、动词、形容词,特别是形容词,像松鼠存放食物一样存放在嘴边,想等发言时好使用然后铆足了劲儿大声说道,尊敬的各位领导,青年朋友们,现在我的心情像猴儿蹦似的非常激动,明天——,明天咱们就要永别了。席地而坐的青年们一片哗然,刹时间嘲笑骤起,宁静的星空一下子就被撕裂,笑声和嘘声飘荡而去。面对哗然和嘘声,杨大感觉到自己用错了词汇,立刻笑着纠正,,对不起,对不起,说错了我们就要分别了,不是永别,还要好好活着。他面前又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他小学六年级没有读完就去生产队放羊了。读书读不进去,经常闹出笑话。有一回老师留语文作业,用“飞翔”、“辽阔”造句。第二天在课堂上,老师把他造的句子念给学生听,引得哄堂大笑。他造出下面两个句子:“我的妈妈辽阔”;“生产队长飞翔”。他接着说,别的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希望在我们就要分别的时候,好哥们,好姐们,抓紧时间,对我们提提要求,提提希望,说说心里话儿,让我们的友谊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发展我就说这么多接下来,紧跟着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他对今晚自己的表现还算是感到满意在结束发言之前,又乐呵呵地鞠躬,然后坐下。第一个发言,他很满意。第一,很重要,第一留给人们的印象是深刻的。他是想给女青年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以便引导出她们对自己的爱慕。下面请刘青林发言。八名青年发言后,便是文艺演出。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京剧《天女散花》。赵大新怎么也没有想到刘玉莲会把唐玉海找来出一个节目。这个女子也却是不一般,没有难住她,遇到事情有办法。浓重的河南口音唱京剧,依依呀呀,听不清也听不懂。观众席上张飞捉刺猬,大眼瞪小眼。唐玉海兴致倒是满高。坐一个方櫈,翘着二郎腿,二胡顶着大腿面,胡琴的弓子像一只月亮小船,那头儿挑上去,落下来;又这头儿挑上去,落下来,风云变幻,有板有眼,看得出节奏。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电影《柳堡的故事》插曲,——《九九艳阳天》。胡兰花演唱。赵大新话音刚落,只见胡兰花像一朵彩云从主席台一侧飘飘而至中间。一张荷包似的脸强光下不很鲜明,却是羞而不媚,雅而不温。上衣桃花碧叶,下身水粉瘦裤。小青年们的眼睛镁光灯似的一闪,眼前像是平地上拱起一道七色彩虹。。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风车呀风车那个依呀呀地唱哪……。已经入眠的布谷鸟忽然布谷、布谷鸣叫起来,鹧鸪也误以为黎明时分,无奈地倾诉光棍好苦,光棍好苦。胡兰花的歌声犹如小钢锤敲打青铜,——清脆悦耳,夜空里余音袅袅。谁也没有想到这山沟里还栖息着这样一只会唱歌的小夜鹰;谁也没有想到胡兰花还有这样一副悦耳的金嗓子。下面再为大家演唱一首。再为大家演唱一首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胡兰花歌罢,从白炽的光照里退出来,窈窕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淡化在若明若暗的空间,顺着左手朝旁边教室的山墙拐过去,她去了教室后面的厕所。从厕所出来,山墙拐角撞上杨大。他特意来这儿等她。兰花,看在咱们老同学的份上,给我写几句临别赠言。说着,便将手里的笔记本和钢笔递过去,并亮起手电筒。她扬一下脸,然后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奋笔疾书。忽然,手电筒摔到上,钢笔和笔记本也摔到地上。他一双手攥着她一只手,兰花,我喜欢你。啪——!宁静的夜空里一声清脆的山响。他的半拉脸顿时滚烫。眼前黑洞洞的,比刚才还黑,越黑越见眼前无数亮点在迸飞。匆匆的背影瞬间就不翼而飞。他的一只手捂着半拉火辣辣的脸,半天缓不过神来。他打算来一个借鉴。前年的时候,邻村有一个男青年参军。男青年,个头不高,脸皮黝黑,长一些浅浅的麻子,他很自知之明,考虑到自己谈恋爱有困难。于是,在新兵登记表上把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漂亮女团支部书记填写上了,说是自己的未婚妻。怕担当破坏军婚的罪责。女方接受了这个事实。村里小伙子搞对象是件难事。现在年轻媳妇大多从外省更贫穷的地方引进的,河北省居多;四川也有一些。过去那种好姑娘不出村“自产自销”的遗风被改变了。大多数姑娘不愿意嫁在本村。解决温饱是嫁人的第一考虑;吃饭穿衣决定着她们的人生归宿。甜蜜的爱情在饥饿和贫穷面前变得一钱不值。大多愿意嫁到近郊区,特别是产菜区。卢沟桥、大钟寺。这些地方吃大米白面,不愁没有零花钱。婚姻倒退,人类文明倒退。男人娶媳妇是传宗接代;女人嫁人为吃穿。一股埋葬青春和爱情的恶风越刮越猛。他本想借着欢送会这个时候抓弄个媳妇,谁知道竟弄出这么一个结果。杨大回到会场,在主席台睁圆眼睛向前张望,没有胡兰花。文艺演出还在继续。欢笑声掌声潮起潮落,黑夜像纸片一样抖动。下面要加演一个男女声二重唱,《毛主席派人来》。赵大新和胡兰花演唱。找不到胡兰花,也只好作罢。胡兰花气冲冲地回家了。母亲一张皮包骨笑脸迎她。她眼睛小,眯成一条线。笑意涂在面颊和顴骨上,昏黄的灯光下,亮汪汪的像轻油。村里很少有文艺演出,女儿表演节目,第一次,新鲜加欣喜。杨大在厕所口儿的行为惹恼了她。神情骤变,脸似乌云翻滚。男人胡振中没有拦下她。她认准是耍流氓,怒不可遏地去找治保主任刘志。你坐,你坐。刘志让女人坐到炕沿上,自己隔着桌子坐到桌子的另一侧。似乎离得越远越好。躺着的两个大一点的孩子拉被子蒙上头。表嫂,话不可随便说地,是是!明天他就要当兵走了,怎么会那样?是是!小青年,谈恋爱,拉拉手是可以地。是是!谁和他谈“乱爱”?!你说他耍流氓,有证据么?他掏鸡鸡了么?!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女人的脸。算了吧!回去歇着去吧!女人不再吱声,也不走。眼睛闭起来,像根木头楔子楔在那里。你认为这样处理不满意的话,那咱们到大队去,找找李永树,看怎么解决。是是!都是老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是!为不值当的事情不要伤和气。杨大的妈是个爽快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她都跑前跑后,你保证你求不着她?家里有谁有个头痛脑热的,难免要找她扎扎攮攮放个血什么的。是是!女人起身走了,刘志一直跟着她到大门外。……欢送会上最后一项活动团员、青年向应征入伍的青年赠送纪念品。赵大新冲着主席台上的几个入伍青年一挥手,席地而坐的男女青年拔地而起,蜂拥而上涌主席台,向应征入伍青年送钢笔,硬皮笔记本,还有送手绢等其它信物。没有女青年向杨大赠送纪念品,他只从刘玉莲手里接到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金笔。这是李永树委托刘玉莲代表大队党支部赠送给每一个应征入伍青年的纪念品。杨大恍恍忽忽地走出有说有笑的人群。像一只被挤出了羊群的羊,孤单与可怜犹如一件外衣罩在他的身上。喝了苏打水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会前那种热血沸腾的兴奋消失了。今晚的遭遇与开始的初衷大相径庭。他身后的热烈和喧嚣像汽车的尾气一样渐行渐远,说不清楚是他舍弃了他(她)们,还是他(她)们舍弃他。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呵!脚掌像是粘了胶,迈起步子来沉重。眼前的回家的路一片昏黄,一片暗淡,他只觉得眼睛有些发花,光怪陆离的幻影时隐时现,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没有个清楚的模样。他无奈得很。杨大回到家里。虽然天气已经很晚了,案板却还没有睡,在桔黄色的灯光下,她犹如一尊佛像,直挺挺地一直坐在八仙桌子旁边等着儿子回来,渴望儿子在这个欢送会上能有一个意外地收获,给她带回来一个惊喜。杨大进门后,隔着桌子在母亲对面坐下来,接着拿过桌子中间的烟盘子,卷了一根烟炮来吸。案板看见杨大的脸挂着一层灶灰一样的颜色,她猜到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儿子脸上的忧郁扎着她悬挂着的心,她比儿子甚至还要痛苦。她还是忍不住用低沉的声音问杨大,儿子,有小姑娘给你送东西么?!杨大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不理睬她于是她又说,你告诉妈说,别让妈着急杨大把脸扭向案板,强打着笑脸看着妈,无不有些沉重地说,妈,别人不了解你的儿子,你还不了解你的儿子么?你儿子那种贪小便宜的人么,我能要那些小女子的东西么?听了杨大的话,案板的心放了下来,无可奈何的心情一下子写到她那有些风干的脸上,但是她并没有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言词,讨不了小姑娘们欢欣,打动不了小姑娘们的心,哪个小姑娘会看得上呢?唉--她一声叹息后,也只得作罢了杨大掐灭烟炮,迈上炕,挨着父亲杨义仁躺下。和杨义仁一样,他身上只穿一条有些发污的白布大裤衩。屋里蛮燥热的,他还是把棉被子拉开,盖在身上,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藏了起来。看着儿子睡下,案板拉灭电灯,自己摸着黑也上了炕。她在杨义仁的另一侧躺下来,挨着前墙的大窗户。她也是下身穿了一条裤衩,与那爷儿俩不同的是,她用脱下来的大襟袿子盖上了腹部,不能让肚脐眼露着,女人是最怕受夜风的。她的两只稍稍有些干瘪的Ru房还是在胸前裸露着。窗外的蛐蛐儿一直在叫,干涩的叫声越来越大,又像是在屋里。案板侧过身去,背对着杨义仁,大虾一样躬着身子,这样似乎舒服一些。她时不时用手掌拍打一下身子上的某一部位,发出啪啪的让人感到有些疼痛的响声。针对蚊虫的叮咬,她不能不进行毁灭性的报复。案板听到杨大那边也有响动,尽管响动不大。她知道儿子也是和自己一样,睡不着。她本想拉亮电灯,对儿子说几句安慰的话,灯绳就在手边。她却没有。半天了,儿子那边悉悉邃邃的响动没有住,她有点不放心。于是,她轻轻地翻转过身子,隔着杨义仁朝儿子那边探望。黑暗中,她影影绰绰地看到杨大也是一个虾形,只是更加肥大,屁股对着杨义仁。儿子屁股在一纵一纵地前后拉动,吭哧吭哧,接着,连着传来几下紧张的响动。儿子是在……?!忽然她猜想到了什么,她只觉得眼窝里一阵热,她心疼!当妈的最能理解儿子。第二天,天不亮,街上就有了喧嚣声,大队部门口响起了沉闷的鞭炮,这鞭炮声即是表示欢送,又是在召唤送行的人们快些前来为新兵送行。送行的人不算少,村里的民兵都要来不说,每个新兵的家属,本家亲戚,都是要来送的。送行的阵势也还算热闹,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一拉溜儿队伍排得老长老长的。前面的人打着簇动着的火把,敲锣打鼓,挑着写着欢送言语的横幅,说说笑笑的;新兵骑在枣红马上,胸前佩戴大红花,昂首挺胸,大有一番英雄出征的气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