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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这一年开学,没有开启一个幸运的模式。

那天,妈妈失魂落魄地回家,进了卧室,门一关,再也没有出来。晚上,等她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眼睛已经红得像桃子。姐姐悄悄告诉我:妈妈的农转非评选又一次落榜了。

我一愣:那校长不是说今年非她莫属了吗?学校里总共就两个民办老师了,且另外一个的审查成绩远没有我妈好呀?

姐姐摇头,然后沉默不语。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一些那天在小浦小学里发生的事情:

妈妈一直以为这一年的农转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无论是打分还是教育局派人来做基层调查,反映结果都是有利于妈妈。所以,当天当校长让妈妈去他办公室谈话时,我妈都已经把一套感谢的话在脑子里打了一遍草稿。

但是,校长以为难的语气告诉她:“我们学校领导经过研究决定,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年的农转非名额还是给了朱老师,我们希望你能体谅一下,顾全大局,明年我们一定帮你解决你的问题……”

我妈当时就愣在那里。

“为……为什么是朱老师?她的教龄没有我长,她的学生成绩没有我的好,她的年纪也比我小多了……我哪里没做好?”妈妈在缓过神来后,没有忍住情绪,开始质问。

校长:“我们是充分考虑了你们两位老师的情况……是的,从硬性指标来说,都是你的更好,但是,但是朱老师有特殊情况。你知道的,朱老师的爱人,上半年因为车祸去世了,结果他们一家子陷入了困境……”

“可是,我家也有困境啊!校长,我都快50岁了,每月还是拿着很少的民办老师的工资。我家还了10年的债,女儿想要双旅游鞋想了一年了,我都没钱给她买,我也很有困境啊!”妈妈在校长的办公室里据理力争。

校长挠着头皮:“陈老师,你控制一下情绪好不好……那朱老师,确实是家境特别困难,她老公车祸去世后,家里一下子倒了顶梁柱,两个孩子全要指望她养……那天她哭着说,她实在熬不下去了,若再只是靠她的民办教师的工资的话,一家人真是过不下去,我去了她家,真的,我看得也很辛酸……陈老师,你就体谅一下吧!”

我妈妈忍着没有掉下来的眼泪:“校长,是不是因为我从来没在外面哭过,所以看起来比较坚强,所以你就觉得我可以承担更多的压力?!朱老师的爱人因为车祸去世,我也很同情,我也捐了款,教育局也有特别的体恤金,肇事者也有赔偿,这些都是在帮助朱老师解决问题。但是,这个农转非名额,教育局是有特别规定的,是有评选打分的,学校对朱老师的同情,以损伤我的自尊和利益来平衡,这样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吧?”

校长面对我妈妈的据理力争,只能叹气摇头:“陈老师,由我来告诉你这样的消息,我也很难为情。只是这个结果,教育局已经决定了。陈老师,等明年吧,明年我一定帮你争取……”

我妈妈两只手攥得死紧:“校长,我是个牙齿咬碎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掉泪的人,但现在我真的觉得非常委屈。我快50岁了,我兢兢业业当了20多年的民办小学老师,我带出来的学生,每学期统考成绩都远超过全市平均分。现在,我变成了小浦小学最后一个民办老师,不是因为我工作不努力,是一次次被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刷掉,这跟每年一次啪啪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

“陈老师,我答应你了,我话都说到这里了:明年,明年我一定给你争取下来这个名额,你就再等一年,就一年,好吧?”校长实在是说不出别的了。……

尽管我的妈妈在校长办公室里句句在理,不过依旧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后来,有老师透露了一些内幕消息:造成朱老师丈夫发生车祸的另一方司机,是教育局领导的一个亲戚。朱老师能获得这个农转非名额,算是双方私下和解交易的一部分。所以,面对这样的结果,校长也一点辙都没有。

我的妈妈心气高,在学校里没有流眼泪,但回家后当即被这个“农转非”事件折腾得病倒了。不吃饭,发高烧,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我进门时,正看到她在独自哭泣。

姐姐说,“这段时间妈妈心里难受,你们要懂事一些,知道吗?”

我和高兴点点头。

这件事对妈妈的影响真的很大:经济是一方面,公办老师与民办老师在待遇上有很大的区别,妈妈一辈子都没宽裕过,尤其现在面临拆迁,经济上的压力是最直接的煎熬。何况,在她的预期里,转正已经是理所应当,她未来的财务安排都是按照转正后的收入来计划的,可是临到最后关头,却发现一切都跟预计南辕北辙。这样的失落和焦虑,让妈妈的情绪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