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2)

在我后来长大后,我一遍遍回味当时我父母的那些担忧——他们是该有多么锐利的人生经验,所以会一眼就看到人性最脆弱的地方上去。而我的姐姐,又是多么柔软善良的一个女人,她不是不担心,她只是更不想自己心爱的男人前途折翼。

在巨大利益和美好前景的诱惑下,在两难选择的痛苦中,郭宏林给姐姐写了一封信:他对姐姐只能说对不起了,但他还是要求与姐姐离婚,他要长留德国。他四处打工并向人借了1万马克,希望能弥补他的伤害……

姐姐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离分娩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看了信后,姐姐当天被送进了医院。然后,小蓓蕾就早早出生了。

……

在接下来的近两年中,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亲,生活在仇恨里——她恨郭宏林,甚至恨郭宏林一家,尽管郭宏林的母亲曾经是她的老熟人,好朋友。我的母亲,在看着姐姐因为痛苦和崩溃而挤不出一滴奶水喂给小蓓蕾时,她扛了一根长棍子要去郭宏林的母亲家砸门,被姐姐死活拦下。

1万马克的汇款在当时是一笔巨款,郭宏林的母亲在姐姐的床头流泪劝说姐姐要收下这笔补偿费用,但是姐姐还是无声地推掉了。

我的姐姐,平日里那么温顺、温顺到甚至有点自卑的姐姐,做了一把真心酷爽的事情。尽管,其实生了孩子的姐姐,以及我们的一家,当时是多么多么地需要那一万马克。

后来,姐姐与郭宏林、姐姐与郭宏林的妈妈、姐姐与我的爸妈之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我只能慢慢讲述。这是一个柔软弱小的生命,这也是一个倔强不可摧的生命。这个生命有个名字,叫女性的尊严。

姐姐一共送了我4件衣服,裙子衬衫外套,她把这些衣服都一一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塑料口袋里。她动作很轻,很小心,似乎在叠着一串珍贵的记忆。

“小敏,你早点回家吧,不然妈妈又到处找你……小敏,妈妈是希望你考上大学,有个好前景,有份让她放心的工作,所以对你严厉,但她心里满满地都是希望你好,只是她不会说好听的话。有时你听着伤心了,也别当回事,当初我高考之前,她也是这样严厉逼我学习的……有什么事情,就来找姐姐,姐姐会帮你,知道了吗?”姐姐一边叠衣服一边说。

我点点头。

姐姐把叠好的衣服交给我说:“记着啊,妈妈心好,只是说话硬,你就别放心上,妈妈工作很辛苦的,你少跟她顶撞两句,好不?”

同样的道理在姐姐讲出来,就让人听得进去了,我于是点点头。临走之前,姐姐又给我一盒士力架饼干,和我说晚上学习饿了可以吃点这个。

我把衣服拿回家,里里外外地又看了一圈,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最后小心收好放回柜子里去,才开始写作业。没写多久,就听见妈妈在喊我:“小敏,小敏……”

从房间出来,只见高兴穿着一件新毛衣站在客厅当中,那是一件绿色的大鸡心领,领边有一圈白色镶边。高兴荣光满面,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的新毛衣。

妈妈指着高兴问我:“小敏,这样款式的毛衣喜欢不?我买了绿色的毛线,绿色配白色的领口边,好看的,一模一样的款式也给你织一件,好吧?”

我有点意外:“高兴,这毛衣好看呢,你穿着好有型的!”高兴毫不客气地自夸:“我身材好,我是帅哥!”

忽然间我想到了什么事情,脱口而出:“妈妈,你不要给我织,你帮杭生哥哥织一件毛衣吧,上次我去请教杭生哥哥问题时,发现他毛衣的袖口都破了……杭生哥哥没有妈妈,他好可怜的。”

妈妈脸上细微的愣神一晃而过,我没在意:“就织一件像高兴这样的,一模一样的,好不?这毛衣好看,高兴穿着很帅气,杭生哥哥穿起来也会很帅气!妈妈……我的毛衣可以不要的……前几天姐姐给我几件她的衣服,我够衣服穿了,你就把给我的份额给杭生哥哥吧,我经常去请教他数学题目,也该给他一个礼物是不是?”

妈妈至始至终没有打断我,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终于开口说:“给杭生哥哥织毛衣,不用你说,妈妈也会有准备的……但是,小敏,你这么关心杭生哥哥……算了,妈妈有数了。”

我的请求终于得到了批复,这可真是不多见的一件事。我似乎已经看见杭生哥哥穿着这件崭新的毛衣的神态,从此便可以告别那件袖口脱线的旧货啦!越想越开心,不禁说道:“真的,妈妈你答应给杭生哥哥织毛衣?那什么时候会织好?”

谁知妈妈突然不耐烦了:“我还得重新去买毛线是不是?你就那么着急吗?!一天到晚杭生哥哥杭生哥哥!”

妈妈的脸色变了,我赶紧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