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婶和春梅进来。曾国藩忙说：“王婶，您会熏衣服吗？以前，您不是在王府做过？”</P>
“哦，老爷是要熏香衣服？”</P>
秉钰忙将几片沉香给王婶看，曾国藩问：“沉香片可以吗？”</P>
王婶说：“可以是可以，不过，熏衣服要有熏衣炉和箅子。”</P>
秉钰看了眼丈夫：“这，我们家没有，怎么办？”</P>
国藩有点沮丧，自嘲道：“唉，瞧我这官做的，这些个东西都没有。就是买也来不及了。”</P>
春梅眼珠一转：“不怕，我有！等着。”</P>
春梅话毕出了屋，王婶问国藩：“老爷是要熏官服吗？”</P>
“对。”</P>
秉钰说：“老爷要进宫面见皇上，衣服上不能有异味。”</P>
王婶笑道：“我就猜着老爷有喜事，原来是要面见皇上！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怎么也得想办法，把老爷的官服熏香了。”</P>
说话间，春梅拎着个香囊及几种香料进屋：“老爷，这个香囊您挂在身上，近着身子就可闻到香气。我这还有好几种香料，只要涂在衣服的里面，不用熏的。”</P>
王婶兴奋道：“这真是太好了！春梅，你从哪儿来的这些？”</P>
“不用问了，能救老爷的急就好。”</P>
曾国藩说：“谢谢你春梅，回头我买来还给你。”</P>
“瞧老爷说的！您是全家的主心骨，老爷事事顺遂，就是我们做下人的福。”</P>
紫禁城内，各宫宫女、侍卫、各司其事。国藩随一名当值太监辗转走至养心殿，二人进了院，径直来到大殿前。一个执事太监忙迎了上来。曾国藩忙自报家门：“翰林院侍讲曾国藩，奉旨觐见皇上。”</P>
执事太监对国藩道：“皇上刚才吩咐，先请曾翰林殿内稍等片刻，皇上立马就来。”曾国藩谢过公公，便独自进了大殿。他先是在殿内四处浏览了一番，而后，便站在空荡荡的殿内默默地等候着……</P>
殿外的太监柱子似的伫立在门外，国藩左等右等不见皇上到来，站了近两个时辰的国藩开始不安起来。他欲走不能，欲坐不得，开始大口呼吸稳定情绪。国藩回头往殿门望望，见没人注视自己，便偷偷摘下挂着的香囊，放鼻子上闻了闻，恰巧，当值太监进来，国藩慌忙将香囊塞在袖袋里。那太监道：“曾翰林，皇上有事，一时脱不开身，担心你等得久了受累，吩咐奴才让您先回去，明日，这个时辰再来。”</P>
国藩闻听只得施礼谢恩，随当值太监出了大殿。</P>
............</P>
曾国藩从宫里出来，便直接来到穆府，并将宫中所遇向穆彰阿叙述了一番。穆彰阿闻听，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不急，你先稳住神。凭本师判断，皇上定是有意在观察考验你。本师问你，你在殿里可曾留意，墙壁四周挂了些什么字幅或字的内容？”</P>
国藩沮丧道：“学生初次被召，脑袋一片空白，哪敢左顾右盼。”</P>
穆彰阿说：“皇上是个细致入微的人。皇上定是给你个空场，让你留意殿里的一切，作为明天的话题。...嗯，这样，”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哪！”</P>
一位家人从门外进来：“老爷。”</P>
穆彰阿道：“唤张禄过来，老爷我找他有话说。”</P>
家人应了声便匆匆下去。</P>
穆彰阿像传授弟子功夫般地嘱咐着：“皇上极其俭朴，平易近人，但学识渊博。见了皇上，就像和本师说话一样，你无须惧怕，有问即答便可。臣子在皇上面前一定要稳、稳、稳！沉稳才不失气场，才能压得住阵脚。记住了？”</P>
曾国藩怯懦地说道：“学生记下了。”</P>
此时，家人张禄进来：“老爷，唤小的何事。”</P>
穆彰阿对那张禄道：“你即刻到柜上支400两银来，拿着我的腰牌去养心殿，要那公公把曾大人进过的房间，四壁悬挂和张贴的字幅，一一给我抄写下来。不得遗漏。”</P>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过去。”张禄说着转身要走，被穆彰阿喝住，“慢着，把我刚才交代的话重说一遍。”</P>
张禄鹦鹉学舌似的说道：“老爷要小的进宫，找那公公，要他将曾大人进过的房间，四壁墙上所挂字幅，一一抄写下来，不得遗漏。”</P>
穆彰阿点了下头：“嗯，去吧。”</P>
穆彰阿看着张禄下去，关爱地对国藩道：“待张禄拿回抄写的字幅，你带回去好生复习。皇上常爱出其不意，指着壁上突然更换的字画，考问大臣。明日皇上一旦问着，你不至于惊惶失措。”</P>
曾国藩道：“恩师对涤生恩重如山，如此劳心破费，学生无以相报，好不生愧。”</P>
穆彰阿说：“涤生啊，你此言可就差矣！人才是国家的，国家是百姓的。朝廷需要柱石，皇上需要辅臣，本师寄希望于你而非你我私情。再说，本师官至极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尚需你报我何？本师年逾五旬，即使有朝一日，你做了极品大员，只怕本师早已黄泉之下矣！本师看重你的是才气品行，要成为朝廷重臣，尚须发奋哪！”</P>
曾国藩道：“恩师惜才如子，无私荐贤，实实地令学生受教。”</P>
穆彰阿怀有苦衷地诉说道：“本师做过多届会试大主考、大总裁，翰詹大考大总裁。榜上有名者自然称吾为师座，亦顺理成章为本师的门生。上千人中许多被本师举荐提拔，成为朝廷重臣。”说到此，他无奈一笑道，“可朝中还免不了流言蜚语，说本师在营结私党。真是可笑！难不成皇家、朝廷，是本师个人的？”</P>
曾国藩不忿道：“学生亲身证言，恩师绝非流言中人。学生曾就读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师者惜才，苦心栽培，岂可说为自己笼络人才？恩师不必在意荒谬之言。”</P>
穆彰阿感叹道：“本师身为满臣，为大清社稷，不图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本师亦是底层做起，朝中无有任何靠山。几十年走来，没树一个私人的敌手，唯有政见不同。休看本师当下门生数千，一旦门前有个风吹草动，这些门生，便不再登门称师道恩。只怕比路人还不如。官场险恶，我活到这把岁数，什么看不明？扯什么私党！”</P>
曾国藩宽其心道：“恩师，清者自清。涤生虽没能力涌泉相报，但学生铭记再造之恩。涤生绝不会像恩师所说，什么路人不如。”</P>
穆彰阿说：“涤生，言重了！本师自英吉利之战，心情一直郁闷懊恼。几家不知几家愁啊！本师除了皇上，也是没人能够诉说。”</P>
“恩师有何郁闷，不妨对学生一吐为快。闷在心里，会闷坏了身子。”</P>
穆彰阿一声长叹：“本师自知国库家底，皇上都在克俭自己，可一场战争，败出我大清两千多万两白银。割据香港，皇上痛心疾首，我身为满臣，遭此奇耻大辱，国耻家丑，岂能下咽？”</P>
曾国藩宽慰其道：“国运所驱，一切都既成事实，恩师尚需多多保重贵体才是。”</P>
穆彰阿恼怒道：“唉，这都谁惹的祸患哉？明知弱不抵强，硬将鸡蛋往石头上撞。他林则徐之流，自诩是爱国圣战，可弱不盛强的外交手段，只会使国家蒙受更大的损失。本师反对以弱示强的战争，是因为我的国家打不起这个仗。我不惧被后人鞭尸，他林则徐爱国，我郭佳.穆彰阿更是护国！”</P>
曾国藩道：“恩师，学生官微言轻，说话无足轻重。中英之战发生在当朝，起因绝非寥寥几语，此乃必将留与后人所诟病。历史终将成为过去，恩师不必耿耿于怀。林则徐大人爱国初心，恩师大人护国之道，是非与过，待将后人评说好了。”</P>
穆彰阿长长舒了口气：“也罢！只怪本师压抑多时，愤愤难平，方才与你发泄些情绪。罢了，打也打了，赔也赔了，我们不说这些。晚上，你留下陪本师共进晚餐，喜欢吃什么告诉本师，我让下面准备去。”</P>
曾国藩淡淡笑道：“学生一日两餐，偶尔三餐，向来都是一饭一菜。饿得很了，吃什么都是香甜，从不挑剔的。”</P>
............</P>
夜幕降临，秉钰整理好床铺准备就寝，心里却惶惶不安，她站在门前望了望漫天的星星，又走进书房掌起了灯。秉钰心不在焉地拿起本书翻阅着，嘴里自语道：“究竟怎么回事，申时被召见，就要子时了，人还不回来。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池……”</P>
秉钰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不由得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忽然，院里传来周升和国藩的说话声，秉钰这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国藩带着一卷字抄匆匆来到书房。进门便说：“夫人，我回来了。”</P>
秉钰焦急道：“爷！这是被召到哪去了？半夜才回来！你急死人啦。”</P>
曾国藩笑道：“啊，不急不急，我是从岱云那回来的。”</P>
“你呀！就不会回家打个招呼再去？让我一直揪着心。快告诉我，见到皇上怎么个情况？”</P>
曾国藩说：“没见着，明天再去。”</P>
“什么？没见着，为什么？”</P>
曾国藩说：“皇上忙，唉，别问了。明天去，明天准能见上。”</P>
秉钰问道：“你吃晚饭了吗？”</P>
曾国藩说：“我在穆大人府上吃的，接着去了岱云那里。岱云已经睁开眼了，也有点力气说话。”</P>
“好吧好吧，瞧瞧，都什么时候了，快洗洗歇息了吧。”</P>
国藩拿着带回的字抄：“我要将这些东西看完再歇，你先去睡吧。”</P>
“什么呀，那么当紧，非要晚上看？翰詹都考试过的。”</P>
曾国藩说：“明天再说吧啊？这是任务，我必须连夜看完，你快去歇着。”</P>
秉钰回身为国藩倒了杯茶放桌上，默默出了屋。</P>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道光帝坐在养心殿内的龙案后，随身太监站立一旁。国藩正在给道光帝行大礼：“微臣曾国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P>
道光帝极其淡定地坐着，不紧不慢声音温和地：“曾国藩，你展起面来。”</P>
国藩慢慢将头抬起，道光盯着国藩脸端详片刻：“嗯，平身吧。”</P>
“谢皇上。”</P>
道光帝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国藩：“昨日，朕将你召来，却因要事一时脱不了身，教你在此苦等了两个时辰，你可有怨言？”</P>
国藩略有紧张地：“微臣不敢！皇上呕心沥血日理万机，微臣疼惜尚还不及，何来的怨言。”</P>
道光帝冲着国藩点了点头：“嗯，有道是君无戏言。朕，毕竟食言于你，即使心存怨言，也在情理之中。朕不怪你。”</P>
曾国藩忙拱手道：“皇上所言，微臣诚惶诚恐。”</P>
道光帝呵呵一笑：“曾国藩，你不必紧张，朕叫你来，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别站着了，”道光帝对太监道，“赐座。”太监忙为国藩搬把椅子，国藩慌忙下跪施礼，“微臣不敢。”太监忙拉国藩，好心地小声道，“皇上赐座，您就赶紧地坐下。”</P>
国藩谢过赐座，便小心翼翼地跨着椅子边坐下。道光帝对太监道：“下去吧。”太监应声退了出去。</P>
道光帝拿起龙案卷宗，对曾国藩道：“嗯，你是三甲第四十二名进士，庶吉士散馆，便上升到二等第二十九名，此番翰詹考试，又上升至二等第一。几年的工夫，你把原本二甲的同年都甩得老远，可见你一直在用功。”</P>
曾国藩拱手道：“蒙皇上恩典，微臣天生愚钝，着实是笨鸟先飞。”</P>
道光帝笑道：“好一只笨鸟，飞到了朕的面前。你的每次考卷，均被朕亲笔圈点。此次翰詹大考，朕命题《烹阿.封即墨论》，朕见汝的笔下大有治国之主见，如此大胆着笔，就不怕朕治你个借古讽今，抨击当朝皇上之罪吗？”</P>
国藩顿时大惊，忙跪下来：“皇上恕罪！微臣只是就事论事，阐述自己的治国观点，万不敢借古讽今，抨击皇上。”</P>
道光帝平淡道：“何须惊慌，坐下说话。”</P>
国藩起身坐下，道光帝拿起国藩考试的文章：“你的文章，朕反复阅了三遍，朕要和你当面谈谈你的治国主张。你说说看。”</P>
国藩暗想，备了一夜的课全没用上，反倒追究起自己的文章，他只好一板一眼地回答：“微臣以为，君王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大臣贤能与否，亦不能遍知。正如：齐威王偏听偏信耳目，良莠不辨，至亲自查访，方知耳目进言谬之千里。故而有了烹阿大夫，封即墨大夫之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君王耳目不可不听，不可不信，但往往耳目之言，不乏夹带奸人妄语，甚至，成为奸人的代言者。久而久之，君心亦移。遭毁誉之臣，重则削官，轻则流放，此乃一个忠臣的下场。而君王，则蒙蔽于奸臣之耳目，至谗言驾驭君王之宝座，浑浑然国将不国矣。”</P>
道光帝非常认真地听着，他沉思片刻问道：“嗯，以卿之见，你认为朕治国，比那齐威王若何？”</P>
曾国藩道：“齐威王距今两千多年，微臣生于当朝，吾皇仍将《烹阿.封即墨论》作为命题让众臣思考，无须微臣多言，吾皇之英明苍天可鉴。”</P>
道光帝呵呵一笑：“曾国藩哪，你对朕，既不直言谄媚，而又不卑不亢。真是让朕挑不出半点错来。嗯，那你来说说，我大清与英吉利的这场征战。”</P>
曾国藩轻轻地说道：“微臣不敢。”</P>
道光帝挺直了身子道：“朕恕你无罪。”</P>
国藩心里还是犹豫：“这...”</P>
道光帝给足了国藩勇气：“尽管说来。”</P>
曾国藩说：“微臣斗胆拙见，我大清，自皇太极称帝，经康熙、乾隆盛世，开疆拓土八方称臣，百年基业固若金汤。然，盛世之下必生贪卵。蛀虫蚀木，蝼蚁溃堤，坏我朝纲，败我基石；甚者有和珅富可敌国，小者不乏污吏搜刮民财。百姓不得安然正气，哀怨四伏，吾皇纵力挽狂澜，奈何国库空虚，与英夷之战，前因后果不必多言，我大清输在了一个弱字上。兵弱，兵器弱，国库弱，人心弱。”</P>
道光帝道：“曾国藩，你好大的胆，句句戳在朕的心窝之痛。”</P>
曾国藩说：“皇上，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为例，吾皇为英夷之伤痛定思痛，实乃我朝一代明君。吾辈臣子都在仰望皇上，为朝廷效力。皇上应该开心才是。”</P>
道光不得不服国藩句句说在不敢面对的心痛点，他狠狠出了口气：“是啊，你说得没错。……兵弱，兵器弱，国库弱，人心弱。”</P>
曾国藩道：“皇上，人运，家运，国运，依易理论断，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绝非一成不变。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改良朝政，惩处腐败，挽救民心，我大清依可再度辉煌！”</P>
道光帝被国藩说得，不觉中对其赏爱几分：“嗯，曾爱卿岁庚几何？”</P>
国藩闻听皇上突然叫自己爱卿，也松弛了几分：“微臣今年三十有三。”</P>
道光帝对着国藩频频点头，仿佛从其年轻的活力看到自己的希望：“嗯，真好！朕也是从三十三过来的。”</P>
国藩不解地看着道光帝，道光帝微笑地看着国藩……</P>
...........</P>
已经清醒的岱云正被妻子和富贵搀扶着起床，桂香兴奋得欲哭出声来。她捂着嘴跑至陈母房门前：“太夫人，太夫人，老爷下地了，老爷可以下地了！”</P>
陈母答应着出了屋，一溜小跑进了岱云的卧室。</P>
大门外国藩在叩门，桂香匆匆跑去开门。国藩手拿个精美的盒子进院：“老爷，陈老爷彻底醒了，可以下地了！”桂香说。</P>
“哦，是吗？”国藩脸露惊喜冲到岱云卧室，正见岱云站立床边，他激动无比的道：“岱老！你终于站起来了！”</P>
国藩跑上前，将手中盒子交予兰芝：“来，我扶他！岱云，你是不是要去茅厕？”</P>
岱云少气无力地摇摇头：“站站，站站就好。”</P>
兰芝拿着国藩给的盒子：“大哥，什么呀这是？”</P>
“皇上赏的长白山野参，拿来给岱云补补身子。”</P>
兰芝道：“大哥进宫见皇上了？”</P>
“是！我刚刚从紫禁城出来，和皇上聊了一个多时辰。”</P>
岱云感激道：“涤兄，谢谢你，什么都想着我。你家都不回，又来了……”</P>
陈母和兰芝望着站起来的岱云，掩面而泣。国藩扶着岱云安慰道：“没有你和我吵架，我快憋疯了。不急，慢慢养，慢慢养啊？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你站得累了，要不还躺床上？”</P>
“不，我想站会儿，想站着和你说话。”</P>
国藩这会倒是激动得紧咬牙关，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