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这颗老鼠屎很久了,不过是看在沈青鸾的面子上,怕她在夫家为难这才没有主动赶人。
如今沈青鸾都不愿再忍,他更不用顾忌了。
“记得将书本纸笔留下,免得污了圣人之言。”
院子里的同窗讥笑嘲讽的眼神毫不掩饰,君远饶是神经大条,这会也觉得莫名的羞臊和憋屈难过。
“凭什么!”他气怒反驳:“这些书都是我花钱买的,我交了束脩!”
夫子很是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沈家做了批注的书籍,你在做什么美梦!”
这话虽不好听,说的却是真理。
时下总说寒门难出贵子,便是为着这些圣人之言的批注和解释,全都垄断在名门世家手中。
而拥有这些对书本的注释,数年来更是不断沿袭精进,正是世家可以超然于其他庶民的原因。
君远说他交了束脩,沈家便该教他,简直是大言不惭不识好歹!
殊不知这京城每天都有无数勋贵之子捧着金银,试图敲开沈氏族学的大门却不得其入。
沈青鸾当真是对君远太好了,好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的贱骨头有几斤几两重。
他一脸混不吝,一个沈氏学子上前将君远书袋中的书籍直接抽了出来,“你交了多少束脩?我双倍退给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正是,你拿着钱进来,如今拿着钱回去,刚巧你大脑空空,夫子说的道理和学识你一星半点也没学会。
按照你们商人的说法,这是不是就叫一手还钱,一手还货?”
“哈哈哈——”
“你也太狭促了,当真是跟商人呆久了,学了一身铜臭!”
“咱们还是离他远着些,免得明日下了考场,提笔只会算账,将夫子教的东西混都忘到十万八千里去!”
“正是,听说那蠢是会传染的,君不见那些蠢人都是一蠢蠢一窝吗?”
仿佛有数十万张嘴在耳边讥笑嘲讽,君远饶是再怎么傲气自负,这会也是心慌意乱兼恐惧羞臊。
“走吧!走吧!”
无数人都在驱赶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有钱!他是镇远侯府的人!
君远咬唇,“好,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姨母,让你们好看!”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君远无颜再留,手忙脚乱捡起书袋,遮着脸往外冲去,“我一定让你们好看!”
沈青鸾眼底的笑意淡淡散去。
君家都是一群记打不记吃的贱货。
平日沈青鸾对他诸多体贴教养,沈氏夫子对他诸多耐心劝诫,族中同窗对他诸多包容指点。
在他眼里,却只有苛待、欺凌、羞辱。
他虽是个跟君倩的深沉阴狠截然不同的性子,甚至单纯得有几分懵懂,可其骨子里却俱都流着自私刻薄的血。
这样的一家人,该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夫子,多谢往日的照顾,鸿冀也就此别过了。”
君鸿冀仍是抱着那本书,“大嫂不必忧心,等回府祖母或是大哥责问,我定然会将今日之事一一告知,决不让君远污蔑您。”
他语气坚决,小小的脸蛋上满是凝重和歉疚。
真是奇怪,他歉疚什么?
君鸿冀咬唇,攥着书本的手越发用力,以致指甲盖都在发白:“我是君远的长辈,晚辈不教,长辈难辞其咎。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我一时冲动,也不会让君远借机羞辱沈家,我不该生事的。”
沈青鸾垂头,久久凝视着他的头顶。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多少人秉持着克己奉公的节操和道德,以至于让那汲汲营营之辈踩在头上,最终只能抱着那道德撼而死去。
道德于某些人而言轻如鸿毛,可以随意舍弃。
于某些人而言却重于泰山,可抱而赴死。
前世的她是如此,今生的君远,也是如此。
“鸿冀,你的确错了。”沈青鸾目光似远似近,让人捉摸不透。
沈氏族学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君鸿冀亦是眼神破碎,仿佛下一刻就要哭。
沈青鸾淡淡开口,却入清泉瞬间洗涤浑浊的空气:
“论血缘,君远与你并无关系,他是高尚还是卑劣都不会影响我们对你的看法。
论亲疏,君远有自己正经的长辈,而你却不过是隔房的二叔,要管教也轮不到你。
论年龄长幼,他比你还大上几个月,你将他的礼数教养之责揽在身上,岂不是大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