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钱二叔捂住裤裆,斜靠在打着补丁的棉被上。
简陋的工地小屋在烈日灼心般的焦烤下,热得像个蒸笼。苍蝇唱着拉风的情歌,永不知疲惫的绕着他盘旋。
小屋里狼藉一片,腐烂的白菜叶子,和着一些残渣剩饭,诱惑钱二叔的味蕾。他无望的看着打转在身边的苍蝇,想着刚刚才期待的幸福,就这样无情的被胖子和瘦子破灭。
他不会感叹命运,他不会怀疑人生,他把这些当成是他的生活,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贫穷、压抑。
而生存是他的本能反应,他只是想让自己活着,别人活着挣大钱,他挣点小钱,他不吃干饭,喝口稀的就成。然而,他连喝口稀的也是那么的艰难。
回家吧,家里再不好,还有一亩三分地,他喜欢和他的大豆,小麦、稻子说话。
它们看见他笑,他见到它们也最亲切,他一口一口喂它们喝水,他一勺一勺帮它们施肥。看它们快快乐乐的长大,他一遍又一遍抚摸它们,它们就像是他的孩子。
他可以一整天陪它们说话,他说稻子呀,你该打药啦,你被那些害人的虫子快吃完啦。
他的稻子被虫子吃完,他还是没钱买来治虫子的药,他趴在田埂上一蹦一窜,逮住那些比他还要活蹦乱跳的蚂蚱。
他堵住水桶口,听它们在水桶里七上八下的乱窜。
他说:你窜来窜去,还在窜,你吃坏了我的稻子,我就该把你们逮回家,我的孩子们可喜欢你们,你们的肉肉可香呢,你是吃粮食长大的,有营养,弟弟最喜欢吃你们的肉肉。
他的闺女喜欢他种的山芋,喜欢他种的茄瓜,他们长得好看,比城里好看女人还要好看。
他想它们了,还想他的孩子们,她的老婆再怎么喜欢嚎,晚上再怎么掐他的肉肉,他也能舒服的窝在床上睡一夜黑。
他解开裤衩里面的红兜兜,他想数数他这几天挣的破烂钱,一角、两角、五角、一元、二元,零零星星加起来还不到十二块钱。
出门时老婆给了他二十块钱,离本金还差八块钱。再说回去的路费还没挣够,这点钱能干什么?
他开始绝望了,老婆期待他的目光,老婆那一夜让他也像个男人。就连生命中最本能的部分,她也一并给了他,他再一次感觉自己可怜、无能。
是回家?还是留在城里?偌大的南京城,就不能给他一口稀饭喝?
就在他绝望无措时,候二哥和兄弟们回来了,此时,天色已晚,南京城已经是灯火阑珊。
“候二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大胡子候二,就像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他“哇”的一声,哭的撕心裂肺。
大胡子候二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问他:“兄弟,你这是咋回事?”
“我……我被人打……打了。”
“谁啊?你捡个破烂还要被人打,还有没有道理?”
“哥,是真……真的,我是被人打……打了,裤……裆下……下。”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大胡子候二紧紧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他说,兄弟呀,你在外面受苦啦,我能理解。我第一次出门挣钱,也被那些个没良心的欺负过。
我在小煤窑干了小半年活,黑心老板欺负我是个外地人,不给我工钱,还打我一顿。我不想给他白干活,我就想逃走,他们一帮人看我看得可紧,我逃一次,被他们逮回去打一次。
后来,一个好心的汉子,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偷偷放走我,临了他还塞给我五十块钱。
兄弟,就为这,我也得做个好人,算是报答他的恩情。兄弟,你准备怎么办?还在城里找活干吗?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门挣钱,回去咋办?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咱们挣钱回家过日子呢。
“哥……哥,这城里人他……他就欺负……负人,捡破烂能碍他……他啥事,还朝我裤裆里踢……踢。”
钱二叔不知道,欺负他的那俩人,也是个从河南穷沟沟里,来南京城打工的可怜人。
“兄弟,我就是一苦打工的,也没什么本事,大忙也帮不上。我看你也是憨厚老实人,我和兄弟几个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你留下来。你闲下来,就帮忙去工地搬搬砖头,赶上饭点,就给大伙做点饭。饭做得好不好吃,无所谓,大伙都是过惯了苦日子,不会介意的,你看行不?”
钱二叔跪地不起了,他磕头作揖,嘴里不停念叨:“谢……谢!哥……”
候二哥拉起跪在地上的钱二叔,在简陋的小屋里,钱二叔的泪水“哗哗哗”往下流。
候二哥震颤不已,他从来就没见过像钱二叔这样的实诚人。
钱二叔清瘦的身子骨在昏暗的小屋里,显得是多么的渺小而单薄,孤单而无助。
候二哥的眼睛湿润了,为钱二叔,也为在外辛苦打工,漂泊在外的兄弟们,伤心而落泪。
如果生活过得过去,如果生活可以不那么拮据,如果生活没那么多沉重的负累,谁会选择离家出走,离开心爱的老婆孩子,在外面颠沛流离。
他上了几天学,他不甘被贫穷,被命运束缚,他也在挣扎着。
钱二叔的拧巴,让他感触很多,比起钱二叔的心酸,他是幸运的了。
这个晚上,钱二叔没有再背起行囊,去桥底下、去屋檐下,找地方过夜。而是和候二哥一起,挤在简陋的小屋里,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踏实觉。
这一夜,钱二叔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城市的月光很美,也梦见嫦娥姐姐在他的梦里跳舞。
他没见过嫦娥姐姐,听说嫦娥姐姐可美,美的像一朵花,像一朵啥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