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翻盖一间新房?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心别大,眼睛长点眼色。人心隔肚皮,不能把心都掏出来,能藏点就藏点。挣了钱不能露白,放在贴身大裤衩里,饭钱不能省,要吃饱才有力气。晚上睡觉睡哪都一样,有被子,桥底下窝一晚,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的干活。他爹,我听说城里的自来水可甜呢,喝一口一天都不渴。他爹,要不是俩孩子拖累着,我也随你去城里,我可真稀罕城里的自来水。”
钱二婶叮嘱孩他爹,她也心动城里的自来水。
拧巴村小池塘里担回家的水,不用明矾来沉淀,压根就不能吃用。两天不清缸底,缸底沉淀的杂质,就泛起一股泥垢味,闻着就想吐,看着几顿不想吃饭。
“你在家,照顾好俩个孩子……子,挣钱的事……事,我能行。”
钱二叔交代钱二婶。
一整个晚上,他搂着自个老婆,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在他的眼里,心里,她就是他的一座城,有了这座城,他钱二叔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害怕。
拥抱了一个晚上幸福的钱二叔,在黎明的曙光来临之际,才沉下一颗心,睡了。
直到钱二婶叫他起床,告诉他时间不早啦,他才急促的从那张老旧的木制大床上爬起来。
“他爹,行李我帮你归置好啦,路上需要花费的钱,我也缝好啦,放在你的贴身大裤衩里。你刚才睡的沉,我就着你裤衩缝上去啦。”
钱二婶半眯着眼,她露出得意的笑。
钱二叔摸摸大裤衩,果然多了个红兜兜,里面放着家里唯一的两张票子,二十元钱。
“孩他爹,出门在外,能走路就不坐车,能睡桥底下就睡桥底下,把钱结余回家,给孩子上学。”
钱二婶没忘再唠叨两句。
“我知……知道了,你在家也注……注意。”
钱二叔端起碗,吃了两大碗白米饭,再往大背包里放进大瓷碗,大瓷碗能吃饭还能就水喝。尔后,他扛起大背包,挽起蛇皮袋,出门挣钱。
“我……走……啦。”他告诉老婆钱二婶,告诉俩个孩子。
“爹,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爹爹……。”
闺女哭了,她不想让爹爹走,她不想上学了,她哭哭啼啼央求娘:
“娘,我不让爹爹走,爹爹走了,家里就没爹爹陪我和弟弟玩。爹爹,你陪我和弟弟去地里逮蚂蚱,爹爹种的地瓜,种的茄瓜,可好吃了。娘,我不让爹爹走,我和弟弟不用上学,不上学就不用花钱。”
钱二叔心疼闺女,哄着闺女不哭。弟弟低着头,只知道哭,哭得可怜,把钱二叔的心都哭碎了。
俩个孩子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昏天黑地,他刚想抬脚,俩孩子哭得更伤心,口口声声说爹爹不要走。
他说他挣钱去啦,他挣钱给闺女和弟弟买好吃的,弟弟想吃啥,他都能给弟弟买。他说吃猪肉丸子、吃红烧肉、吃上海大白兔奶糖、吃徐福记的芝麻点心、他还说徐福记的糕点加有蜂蜜,比安庆府的八珍糕都好吃。
弟弟不哭啦,眼巴巴的指望爹爹给他买好吃的。他想吃红烧肉,想吃猪肉丸子,猪肉丸子娘在过年的时候,才让他吃上一小口。他想吃上海大白兔奶糖,想吃徐福记加蜂蜜的糕点,安庆府的八珍糕他也喜欢。
娘说过,没钱不买,娘叫他闻闻香,说看看眼饱,肚子就饱啦。
闺女还是哭,她啥好吃的都不要,她要爹爹,只有爹爹在家,她不害怕。
她不喜欢娘,娘喜欢嚎,嚎得她也想逃,她带着弟弟逃不了就躲,躲不了就壮起胆子,和娘对着干。
闺女抱着爹爹的腿,就是不肯撒手,哭得钱二叔心慌慌,他想赖在地上不起来,不起来就不用和闺女闹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
“闺女,听爹爹的话,爹爹他出门挣钱。你看隔壁老王叔,他也在城里挣钱,老王叔给他闺女买漂亮衣服,还是的确良褂子。等你爹爹回家,也给闺女买的确良褂子,闺女爱俏,喜欢穿新衣服,对不对?”
钱二婶耐着性子哄闺女,她想让钱二叔快点走,再磨叽磨叽,天可就黑啦,再想撒腿离开家,可就更难啦。
闺女不吭声,低着头哭。
钱二叔狠狠心,第一次迈出家门挣钱,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离别的滋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怕再过一分钟,他会后悔,他会把头缩进脖子里,再也迈不出家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