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姊妹(1 / 2)

遗钗录 李庸和 2158 字 9个月前

仲砚一早写了一封家书寄到英国向龄处,交代了家里那些不幸的境况,又称国内如今虽很不安生,但有一个人需要她照顾,请她回来陪伴张家曾流落在外的遗珠,也就是目前我这位最小的姊妹了。

她在国外毕业以后,原是留在了中国驻英大使馆,希望通过大使馆的工作帮助那些背井离乡的留学生或者华侨。更何况在国内动荡不安,境况不确定的时候,所有人都写信勒令她一介女辈不许回来多事,她只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了。

她向来算是听家里人的话,如今确定了稳定的暂住地以及新的任务,才被召回,她则即刻启程在百感交集中踏上了回国之路。

只是她此次回来的时段,仍是没能赶上老爷子在的时候,最后只能来到租界的公寓里与我相见。

向龄如今与昔日很是不同,刚开始具体也说不上来,大约是不那么浮躁肤浅了,以及不像过去那样注重外表。

她穿着朴素很多,整洁得体为主,一身儿素净的棉麻衣裳,右袖上也戴了自己准备的白布戴孝。

她见了我亲和多了,没有我想象里的生疏与傲气。她一放下行李后,见了我们几个,竟是先迎上来亲切握住我的手,闪亮着那双满含希冀的眼睛,莞尔试问我,你是……向容吗?

孙英管事忙替我回答,是是,是三小姐。

我反倒与她生疏,不那么自然,怯怯嗯一声只敢按旧例礼貌称呼她一声表姐。

我这样称呼她,马上遭她打手小训,“你……嘴笨……该打,咱们可是亲生的姊妹,叫什么表姐呀!”

我扭捏着盯向自己互蹭的两脚尖,低声说:“我以为……你还是不喜欢我认你做姐姐的。”

“什么叫认?!”她惊叫后,好像是从洋人身上学来的那种油腔滑调说:“我们是天生亲生的,哪里还需要认,家里人中,我相信二哥是从来不骗人的,虽然我一前一后独自消化了很久。我也可算知道为什么不喜欢做你表姐了,想来我小时候是有造化的,老早知道做你表姐不对,老早知道认识你和你好,老早知道去留学开阔眼界正一正思想,更爱祖国与家庭……”她的声音从高亢到低声萎靡了下去,渐渐情不自已开始啜泣,声泪俱下地道:“是啊,老早知道去留学,又听话没回来,竟就此逃过了一劫,只是……只是家破人亡,没能回来帮助家里,做了不肖子孙。幸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领回了亲姊妹来。”

我们都手忙脚乱宽慰这个远渡重洋归来的孤女,仲砚话虽不多,但他在身旁,总是能给予人一种安稳感,来稳定人心。

向龄止住哭泣后,甚至向我真挚表白了一句,“你知道……我是珍惜你的吧,也不要让我继续做不孝女,所以万万不可和我生疏了。”

“我知道……我知道……”时隔多年,我不能像她自然地说出那么多好听的话,以及勇敢表达真心,只是又着急又嘴笨的单调说知道。

见面一阵剖心至腹的叙旧以后,向龄又拉起我上下打量一圈,甜嘴蜜舌道:“咱们向容,果然是女大十八变,真俊了。”

仲砚首肯,加一句长开了是俊了。

孙英管事也肯定了我的样貌好,是随了如夫人的。

可是比起他们,我还是自卑了,我甚至觉得自己连孙英管事这样的老仆人都是大为比不上的。他们不懂这种自卑,我错过了很多教育,错过了一切资源,那是他们身上由内自发而向外的,一种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品质。

向龄虽然朴素多了,但褪去了稚嫩以后,稳重了些。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举手投足之间,也不止是尔雅,更有一种融合了自身真实活泼的魅力光彩。

我们姊妹熟络些后黏黏糊糊,叽里呱啦又有些吵闹。

仲砚那秉节持重,沉重少言的人也忍不住劝我们一句,就不要再悲啊喜啊的了,要保持一种宠辱不惊,悄悄稳住我们来之不易的安稳与幸福,免得太显眼了给阴晴不定的老天爷知道,又无情没收回去。

于是向龄撑起胆子给他起了个外号,张家的新老爷子。

仲砚倒是淡淡一笑,默默看着我们调皮,不阻止我们左一句又一句叫他新老爷子。

孙英管事久呆于真正古板的老爷子身边,平时比较注重规矩教养,有时不免不卑不亢提醒一下我们。他资格老,人又是高风亮节的,老来还继续做了少主人的管家,管上仅剩的财产和我们的生活。

所以我们是绝对不敢拿他开涮的,甚至尊重他过于尊重真正的当家主人。

孙英管事不管提醒什么,我们总是安静下来听训的,但他并不是自持老练而自负摆资格,而是发自内心真正的想要为我们好。

他只是一位介于旧时代和新时代之间的复杂老成人,缺乏一种朝气,迎新。又被时代的冲撞,夹击得更故步自封些。

可是他又深喑人与人之间的变化,譬如对于我和向龄,他有些看菜下碟,但这不是贬义的。有时候他会顾及我个人的自尊心,以及很容易原谅我未经大家教育的性格与行为。

他常常提醒我的时候,是会先将向龄提出来,唠叨说上一两句。不是讲她以前同样犯过的错为例子,便是提醒她在国外呆得太久,潜移默化过于自由,不该忘了家规祖训。借此念一念家规祖训,专门儿念给我听的。

向龄私下吐露被管得密不透风,她受够了以前麽麽和妈妈的管教,终于逃出去浪荡一番。在外时久没有人管束,又分外想念,等一回来了感受到了封建的味道,又开始想念在外的自由,人啊真是左右犯浑儿。

她虽叫苦连连,却不明说常当了我那黑锅物的事,她其实很顺从的进行配合,配合孙英管事的苦心,也配合我的自尊心。她会让我仔细也陪她听一听,记下来引以为戒,免得他老人家又念上第二遍。

孙英管事白天念叨,晚上我总能清净些。

因为他是自有住处的,住得还算近,因为要跟我们避嫌,以及讲究主仆关系,他自己掏了养老积蓄租赁的住处。他上门来的时候,都是要教我们管账啦,打理啦,还有令人头痛的家规祖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