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就不好了。”黎男将浴巾扔到床上,赤裸着身子,拿起了吹风机。
“嗯?”我不解。刚飞下来,脑子刚由缺氧状态到富氧状态,还有些不适应。
“你想啊,我们还靠小时费活呢!要是都提前了,咱们的空时不就少了。”
“嘿嘿。”我恍然大悟,说的是啊,咱们可不就指着这空时赚钱呢!
待我卸完妆,洗完脸,窗外天色尽黑,唯见灯光熠熠。黎男换好一身休闲的衣服,看了我一眼,把头一偏,我知道,定是叫我出去大吃大喝。在经历了这么辛苦的工作后,吃算是我俩最大的乐子了。
一顿胡吃海喝后,我俩回到宿舍,已经快十点了,到了准备次日航班的时间了。
打开电脑一看,唉,明天还不能休息,蓉—陕—蓉—鄂—蓉,又是四段,我的妈呀。而黎男也轻松不到哪儿去,晚班蓉—京—蓉,按计划回来已经半夜了。
我俩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这班就不能轻松点么?我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见有人说很多空姐希望多飞,因为多飞才能多赚钱。所以,为了多飞,空姐还会用不同的方式贿赂调度,甚至不惜代价。其实,这是作者想当然了,他根本不知道从事这行的辛苦。空姐们根本不用去贿赂任何人,那班就已经排得满得不能再满了。正常的一周有两天完休,就算不错了,更有甚者,很多人一周也就完休一天,遇到一周完休三天的,那可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阿弥陀佛了。我进公司飞了一个多月,基本都是一周完休两天而已,而我师傅,那班恐怖得简直不敢用眼睛看,如果一周能休一天,她就已经开心死了。所以,在休息日,大多数乘务员恨不得能好好休息、好好睡觉,谁还会没事找事,去拉航班来飞呢?小时费,在休息面前,根本微不足道,除非这人脑子秀逗了。
次日航班,乘务组人员仍是那些人,这样挺好的,都不是在工作中斤斤计较之人。我拿了手机,准备短信签到。其实,公司在我们这批新空乘来之前一直是直接在网上做准备的,可是后来发现一些乘务员不准时归位,还会影响次日航班计划,所以公司这才规定,执行次日航班的乘务员,必须在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向乘务长签到,否则严惩不贷。
刚把签到短信发出去,电话便响了,是明天的乘务长叶寒。
“喂?”我接通了电话。
“明天正常,着大衣、靴子。”叶寒说道。
“好的,哥。”
“那好,明天见,你早点休息,睡眠要紧。”
“谢谢。”
挂了电话,黎男也刚签完到。
“乘务长谁啊?还给你打个电话过来。”黎男好奇地问。
也难怪黎男觉得奇怪,通常乘务长哪会打电话过来,最多便是一条短信:一切正常。再多,也就加个穿衣提示。当然,也有个别乘务长不喜欢打字,怕麻烦,所以拨个电话,直截了当。
“叶寒。”
“呵,这人我跟他飞过几次,人还挺好的,事不多,也不唧唧歪歪的。”
“是吧。”我笑了笑。显然大家都喜欢跟不多事的人飞,本来工作就够累了,再听到那些无休无止的唠叨和责骂,心里就更加沉重了。
次日的航班还算顺利,除了短暂的延误之外,机上的乘客大都很安静。回到蓉城的时候,已经23:20了,而黎男按照计划还得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
刚走进宿舍,电话便响了,是叶寒。对此,我很是奇怪。
“喂?”
“若狐,到宿舍了吧?”
“哦,到了。”我淡淡说道。
“那你早点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谢谢,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我有些纳闷起来,我极不习惯别人对我如此关心,更何况我和他根本不熟,充其量只是同事而已。我笑了笑,或许是我多想了,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平常的问候。
晚饭自然来不及吃了,在飞机上也没时间刨上两口。我直接冲进了浴室,只想将疲劳洗去,让身体好好地放松片刻。
当黎男回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浴缸里睡着了。
“不是吧,怎么搞的,在浴室里也能睡着?”黎男故作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唉,连着飞了好几天,都是大班,累啊!”
“谁又不是呢,好在明天休息。你呢,明天该休息了吧?”
我点了点头,再不休息,我非得累倒在机上不可。
说来也怪,看完电视、吃完零食后,原本困顿的脑子竟然又慢慢清醒过来,而且思维越发活跃,完全失去睡意,尽管我仍能感觉到身体的疲惫。
黎男也是。莫非这又是航后兴奋症的表现?
这天夜里,我和黎男聊到凌晨三点,天南地北,谈古论今地胡乱扯了一通,我这才发觉,我和黎男是同一类人。怪不得不到几天我俩便打得火热,甚至连楼下管理员大妈都觉得惊奇,有天硬拉着我问长问短。由此,我更加深信,天下没有不好相处的人,只是因为缘分未到。
早上,我俩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宿舍的寂静。我眯着眼睛,伸出手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手机。
“喂,谁呀?”我依旧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呵,听你的声音还没睡醒吧?”
晕,又是叶寒。
“没呢,正在睡。有什么事吗?”
“那算了吧,本想请你出来喝茶的,你继续睡,不打扰你休息了。”
“哦,真是不好意思。”
挂了电话,睡意也渐渐退去。喝茶?真有意思。
“谁啊?这一大早的。”黎男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问。想必她同我一样,也被吵醒了。
“叶寒,请我出去喝茶。”
“喝茶?你还有这雅兴?”黎男瞪大了眼睛。
雅兴?其实,我倒是很喜欢喝茶,因为品的不只是味道,还是一种意境。
“现在哪还有工夫喝茶啊?只想睡饱吃好。”我自嘲道。
顿了顿,黎男忽然从床上蹦了起来,光着身子也顾不得冷。
“哎,我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黎男脱口而出。
不是吧,这话也能随便说出口?
“不可能吧?”我笑了笑,一脸的诧异。
“我看不是不可能,是极有可能。美女谁不爱?”
“可我们一点也不熟啊,就飞过两次而已,何况我对他根本没感觉。”
“你是这么想,可他呢?”
我想了想,应该不会吧?我们彼此之间的交往也没有任何异常,再说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对我而言。
“我看他肯定对你有意思,不然不会三番五次打些莫名其妙的电话。”黎男肯定道。
“不管怎样,我是没这个想法,而且我绝对不会在乘务员或飞行员中找男朋友。”
“说得对,千万别找他们,看见他们这些人就够了。一个个傻了吧唧的,还自以为多有能耐似的。”看来黎男对这些人颇有意见。
我倒是没有偏见,我不排除这些人当中也有品德高尚的,可是我压根儿对这里面的人没兴趣,因为这里并不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从一开始我就这么想。
话越说越多,瞌睡越来越少。我俩索性起床,其实这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拉开窗帘,外面一片蒙眬,整个蓉城被罩在薄雾之中。雾,是我很喜欢的大自然的元素之一,喜欢程度甚至能和雪相提并论。我喜欢那种半透明的感觉,人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缥缥缈缈。记得古人有一句名言:难得糊涂。我很欣赏。在这个分外现实的俗世里,看得太真,看得太清,反而会失去方向,所以,我们这些肉眼凡胎,又为何非得看得很清楚呢?越清楚,越痛苦。
因为雾,我喜欢上了蓉城。
黎男将头一偏,又到我俩吃吃喝喝的时间了。刚出了小区大门,便看见叶寒站在门口。
“休息得还好吧?”他凑到我面前,满脸笑容地问。
“谢谢,还好。”我淡淡地回道,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嗯,我请你们吃饭吧,反正大家都认识。”他看着我和黎男笑着说道。
我心想,认识是认识,可是不熟,我不大喜欢和不熟的人一起,尤其是吃饭。
“不了,谢谢你,我俩已经约好了,而且还有其他朋友,她们正等着我们。”我婉言拒绝了他。
“哦,这样啊,那我下次请你们好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就在这时,韩冰走了过来,没想到叶寒也认识他。
“哎,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说没胃口吗?”叶寒转头问他。
我看也没看韩冰一眼,这人,最好别让我看见。
“想了想还是下来吃点吧!”我听他说道。
我对着叶寒抱歉地笑了笑,便拉了黎男径直而去。经过这事,我不得不承认,黎男说得对,因为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很多时候,老天就爱捉弄人,你越不想要的,它越要给你。也不知调度少了哪根筋,次日的航班又安排我和叶寒一组,而其他组员却变了。
“怎么连续三天都和他一组啊?”我对黎男抱怨道。
黎男很狡黠地对我笑了笑。
“我看他今天是特意在下面等你的吧。”
“管他呢,那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说真的,对于这种一厢情愿的行为,我特别反感。
临到准备签到的时间,叶寒的电话又来了,不知道他是刻意这样对我,还是对每个签到组员都如此。
黎男又狡黠地对我笑了笑。
“要是你看不上他的话,可得当心点,现在的小男孩儿心态特别不成熟。”
是啊,黎男这一观点我早已深有体会。
次日的航班飞得很别扭,二号又是那种只看不干活的家伙,可是在工作上,我又得听令于她,奈何她不得。
“哎,11排C座乘客需要一条毛毯,你给她送过去。”二号走进卫生间对我说道,而此刻我正在做清扫工作。真是奇怪,她明明刚从客舱回来,我这正忙,难道送条毛毯都很累吗?
见我不动,二号不满地喊道:“叫你送毛毯听见没?先把手头活放下,送完毛毯再来打扫。”她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回到座椅上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之前的二号大都很懒,可也不至于像她这样,送毛毯不过只是一点小事。我立刻出了卫生间,给乘客送了毛毯去。只听到她在背后一阵嘀咕:“叫你送条毛毯,还装模作样的。”
这种人,我也懒得理会了,公司里实在太多了,就权当她是脑残了。
当我正在厨房整理收拾垃圾时,叶寒过来了。
看见他支支吾吾的,我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摇了摇头,轻轻笑道:“刚才二号过来说你工作不积极,还不听安排……”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起了火。
“我……”
叶寒打断了我的话,又说:“你什么也别说了,其实我都看见了。咱们公司就这样,迟早会吃到这种歪风的苦果。刚才我已经训了她,既然都是同事,那么有活就得一起干。你不用理她,干好你分内事就够了。”
我点了点头,心想,居然还有恶人先告状的,活我全包了,还嫌不够好?
待叶寒走后,二号愤愤地冲了进来,什么也没说只狠狠地瞪了我几眼。我只能在心里苦笑,做人如此,又何必呢?
这一飞又是从早到晚,当飞机最后降落蓉城时,已经23:00了。
刚下机组车,叶寒便在后面叫住了我。
“若狐,今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我客套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拉着箱子就往回走。这两个月来,什么人都见识过了,当我没有力量去改变时,便得学会去习惯。
宿舍空无一人,黎男还没回来。我赶紧打开电脑,查看下周的航班计划。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有三天的休息时间,不过工作量也大得惊人,全是大四段,甚至还有一天是八段。照例,我看了看同飞的组员,不是吧,怎么还有三天是和叶寒同飞?说实话,他人挺好,可我就是觉得别扭。
思前想后,我打通了调度的电话,打算一问究竟。
“哥,我是乘务员李若狐。我想问问,怎么我老是和叶寒一起飞?”
或许是被我的问题惊到了,只听得电话那边一阵干咳。
“哦,是这样的,他说你工作做得很出色,所以希望将你和他多安排几班。”
是这样?我心里顿感不舒服起来。
“哥,能不能调一下我的班,我想跟其他人飞飞。”
对方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答道:“好吧,不过明天下午的班不能调,已经来不及赶计划了。”
有的换总比没的换好,我心想。
“好,那就谢谢哥了。”
挂了电话,洗完澡,黎男终于回来了。此刻,时间已经过了00:10。
“你还没睡?”一进门黎男便问道。
“才回来一会儿呢,你怎么才回来?”
“延误了。唉,咱们公司不延误就不叫天羽航空。”黎男边说边脱了制服。
我笑了笑,仔细一想,自打飞行以来,还真没几天准时过。
“你今天还飞?”黎男又问。
“飞呢,晚班青岛。”
黎男一听,惊得双肩一抖。
“还好我明天休息,不然得疯了。”说完,黎男便钻进了浴室。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连同窗外那个寂静的世界,沉睡了。
次日,当我从青岛回来时,时间又快到23:00了。
“若狐,等等。”我刚下了车,便被叶寒叫住。
“有事吗?”我有些不耐烦地问。
“你换班了?”
我点了点头,网上一查便知,我也想趁此机会表明自己的立场。
“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明天约了同批的同事。”
“哦,这样啊,那改天了,改天希望你能有空。”
能有空?我听出了这话的含义,但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就在这时,韩冰正拎着箱子走过来,看样子他也才回来。
我赶紧向叶寒告辞,以免跟韩冰碰面。
回到宿舍,黎男还没睡,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还没睡?”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床上,问道。
“明天不用早起。”
唉,这工作,不是早起,就是晚归,碰到又早起又晚归的班,一天下来,人都累散架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公司喜欢招年纪偏小的姑娘,因为她们精力旺盛、活蹦乱跳,能榨出更多的油水。像我这样的,算是不好榨了。
次日,不到九点,黎男便出门了。虽然起床时间不早,可我感觉她很早便醒了,这种感受我是再明白不过了。因为我们心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闹钟响前一个小时甚至更早,头脑便被这种压力敲醒了,此后,只能是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养神。
好不容易能够在休息日睡个半饱,可是睡眠质量却无法保证。起床后,我慵懒地洗漱好,拉开窗帘,窗外是一片明媚的阳光。就在我欣赏窗外的美景时,肚子咕噜了几声,我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进过食。
我随手拿起一件衣服穿好,没了黎男,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师妹?对,去找师妹一起吃。可来到楼上,师妹不在,执行航班去了,又找了几个姐妹,都不在,都有任务。没办法,只好一个人下馆子了。
刚走出小区大门,便看见叶寒站在一棵树下,似乎在等人。我本想趁他不注意一闪而过,却没想到与他撞了个正着。
“若狐。”他对我叫道。
我笑了笑,客套地点了点头。
“你等人啊。”我随口一问道。
“嗯,等人,不过人已经来了。”叶寒狡黠地笑了笑。
我扭头看了看周围,似乎没看到其他什么人。
“那你忙,我先走了。”我赶忙说完便迈开步子离开。
“若狐,等一下。”叶寒又叫住了我。
我停住脚步,心里感到一阵不安。
“其实,我是专门来等你的。”叶寒支吾道,“我知道你昨晚说没空是敷衍我。”
听了这话,我感到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将要发生。
“要是你看不上他的话,可得当心点。”黎男的话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真的约了朋友,现在正要赶过去。”我说。
叶寒先是一怔,或许他真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而后又尴尬地红了脸。
“哦,我还以为你是在搪塞我,那你快过去吧。”
我抱歉地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赶紧离开,随后找了一个偏僻的小馆子,钻了进去。
“回锅肉,青椒土豆丝。”我对服务员说道。
我话音刚落,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服务员,再加一个糖醋排骨,一个酥肉汤。”
我寻声抬头一看,是叶寒,他正对着我笑。此刻,我感到自己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不介意的话,我能坐这里吗?”没等我说话,他已经坐了下来。呵,这是在征求意见么?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不多时,菜全部上来了。
“我去拿点饮料来。”叶寒站起身子,走向柜台,很快,又拿了2瓶椰奶回来。
“我有种预感,知道你今天有空。”叶寒笑着对我说。
“你跟踪我。”我心里有些不悦起来,脸色很难看。
“真是抱歉,我也不想的,可不这样,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同你一起进餐吗?”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其说不知道,还不如说是懒得讲话。
叶寒为我盛了一碗饭,放到我跟前。
“快趁热吃,今天我请客。”
我坐不住了,这顿饭怕是吃不下去了。我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柜台结账。
“小姐,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账了。”
想必是刚才拿饮料时付的。这人太自以为是了。
我走回饭桌旁,也许此刻我真该表明我的立场了。
“叶寒,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我只喜欢一个人喝茶,至少目前还不想改变。”
叶寒尴尬地红了脸,很快,他又镇定地问道:“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对不起,没有机会,因为我根本没打算给任何人机会。”说完,我向门口冲去,却没想到撞见了韩冰。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顾不了这么多,我赶紧向宿舍跑去。
话我已经说明了,我看不上这里面任何人,我心里面所期待的那杯茶还没出现。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也不是一个凑合就行的人,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将是我一辈子唯一的选择。叶寒,你不是,也不可能会是我的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