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面馆伙计这般的百姓,干脆且果断的离开碧霄,自然也就无需去面对那疯涨的物价。
因此,随着物价疯涨,弊端自然也就出现了。
第一个弊端是失去活计的问题。无数商家店铺,为了节省开支,从而极大程度的辞掉了店中的伙计,从而让这些伙计失去了谋生的活计。
第二个弊端是人口流失的问题。随着失去活计,随着物价疯涨,不少百姓不得不选择离开碧霄城去往外城避难,而且为了在外城存活,便只能再寻活计,而得到新活计的他们,便很有可能一去不归了。
对于碧霄城以及城内环境而言,这无疑是一种重创,但对于嘟嘟而言,这就像是一种筛选的方法。寻常百姓自然会离开碧霄城避难,而那些不曾离开的,要么是捡到大量钱银从而还能咬牙坚持的,要么就是通过恶意抬高物价而赚至盆满钵满的,以及那些家中本就富裕的。
能坚持,又能坚持多久?坚持不了,终究会离开碧霄城。
而剩下的那些不外乎就是恶意抬高物价的,以及居住在城中心本就富裕的,而这两种人,恰恰是嘟嘟最为需要的。
恶意抬高物价的,是受益者。
那些本就富裕的,纵是家大业大,也受不起这么折腾,且似面馆掌柜那般,自家基业都在碧霄城,想走却是无法放弃的,而无法放弃的他们,自然只能接受日渐增长的物价,成为了碧霄城中的受害者。
受益者,受害者,两者仅有一字之差,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绝对对立的,之所以两者之间未起纷争,欠缺的仅仅是一根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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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树,当初满大街闲逛,提着笼子遛鸟的那一位,也是满嘴花花,蛊惑夏寒去往朱家做工的那一位。
梁树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本是做倒卖生意的,所谓的倒卖生意,便是将寻常百姓眼中那些不值钱的物件收集起来,并在市场上寻找有需的百姓,从而提高价格卖给他们。
本来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却是不曾想碧霄城竟是迎来了“秋菊”这么一位狠人,竟是无条件、无代价、且是不求回报的将家中财物散尽。
起初梁树觉得倒也没什么,毕竟人家有本事,钱在手里,是丢到河里听响,还是埋在土里垫道,都是人家的事,外人也管不着。但让梁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这散财之人虽是慷慨之举,但这得财之人不仅不曾低调的偷着乐,似是觉得自己有了些许钱银便了不起了,便在碧霄城里放肆了起来。
外商不知去了何处,导致粮食价格一涨再涨,而城里的百姓也不再关照梁树的生意了,而是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了粮食之上。
家眷都走了,偌大的宅邸,就剩下他自己了。
清晨坐于空荡荡的大堂之中,看着身前饭桌之上、碟盘之中的焦黑小鸟儿瞧看了许久许久纵是往日喜爱的紧,但牵扯到自己食物、性命的问题时,往日备受喜爱的小鸟儿,还是化作了盘中的一块肉。
一块肉,两筷子下去也就没了,饱不饱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也不知道,反正梁树是吃了,而吃过之后便似往日那般,拎起鸟笼,去往街上遛弯了。
出了门,来到长街,便发现了新的问题。
往日碧霄城,越是临近城中心便越是繁华喧嚣,也是临近城市边缘便越发冷清。但近日以来却是不同,城中心的道路大抵是空旷且冷清的,长街两侧经久不见人烟,商铺也是万家闭户,纵观南北,不禁让梁树感受到了一股万家颓废,难以复兴的意味。
不热闹,弯儿遛的也没意思,而且梁树仅是走到了街角,便感到了明显的劳累、疲惫、乃至是饥饿之感,虽是身着华装,却也顾不得干净与否,走到街旁,对着那店铺门前的台阶便是落坐。
而这店铺门前的台阶上,也是整条长街之上,唯一有人所在之处。
是一位乞丐,看上去脏兮兮的,不仅衣衫褴褛,且有脓疮遍布于身。长发脏污且散乱,脸上唯见泥尘而不见容貌,双唇唯见干涩而无血色丝毫,尚有那一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的对着身前空位一人的长街瞧着、看着。
尚有一个破碗,其中不见半个铜板,却也依旧放在乞丐的身前,也许对于空荡荡的长街而言,有没有这破碗都是一样的,但对于乞丐而言也许这所谓的破碗,就是他最后的尊严,毕竟用碗吃饭的,才是人。
直勾勾的一动不动,似是死了,似是未死。
若在往日,梁树必然会对这路边的乞讨之人嗤之以鼻,甚至是避而远之。但今日却是不同于往昔,纵观长街,能够与他说上话的,也仅剩这个乞丐了。
“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梁树有问,却也不改脸上嫌弃的表情,似乎若是有的选,也不会选择与一个乞丐交谈。
“碗就在这里,里面有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用它来装什么。”乞丐不曾侧首,依是直勾勾的看着身前的街路,于明媚苍穹之下呈现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模样,且是始终无动,如若雕像。
“难道不是用来装钱的么?”
“难道不是应该用于装饭的么?”
“可乞丐都是用它来装钱的。”
“每个用它来装钱的乞丐,都想用它来装饭。”
“你可以用它所装的钱,去换取想要装的饭。”
“可这样一来,为了换取米饭,我便永远都要用这破碗来装钱。”
“可你还是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那你呢?吃了它,你是否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乞丐侧首,对着如若自己身前破碗一般,放在梁树身前的鸟笼轻声而问。
“还没有,但那丝毫不碍我端着碗去吃饭,而却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似你这般,在这里用碗装钱。”似是于一个教育他人的师长,化作了受人教育的学生,这不免让梁树脸上一红。似是觉得丢了面子,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且是有些恼怒的想到,家大业大的自己,竟是被一个臭乞丐给教育了。
乞丐无言,仅是侧首,直勾勾的对着梁树瞧看而去,看着他那乌黑的冠束长发,看着他那洁白似玉的面孔,看着他那光鲜亮丽的衣裳,看着他那一尘不染的鞋履,似是看着与自己身上一切的不同之处。
梁树被乞丐盯的有些发毛,而乞丐也是再度张开了那干裂的双唇,且是竖起了脏污的三根手指,轻声说道:“三天。”
“什么三天?”梁树迷茫。
“三天之后,你会用碗装钱。”乞丐依是轻声,且是听不出丝毫情感。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梁树大怒,觉得乞丐是在羞辱自己,是在说三天之后,自己会沦为他这般的乞丐。
梁树似是觉得眼前这位乞丐不是什么好鸟!便提着空荡荡的鸟笼愤愤的归家去了。
虽是归家入宅,但也是背脊生寒,虽与往日无数次归家时的模样相同,但今日却因空无一人的院落感到了些许的异常之感,导致烈阳纵是高悬,也是生出了寒凉阴冷的意味。
于明媚的阴冷院落中转身回首,即见大门外那明亮且温暖的道路,而之前的乞丐,竟然是跟着梁树同行至此,且在门外用着空洞无神的双眼对着他瞧看,同时手中更是拿着破碗,正对梁树所在之处递出。
看上去就像是对着梁树乞讨。
看上去也像是打算将破碗递给梁树。
“来人”梁树见状,即于院落中放声而言,但话音未落即是戛然而止,显然是忽然想起自己为了节省开支,早已将家中仆人遣散,此刻纵是将话语完整道出,也不会有人对他理睬。
梁树无奈,便亲自上前,将大门关上,又将粗壮的门闩闩好,显然是不想去看乞丐,以及他手中所端的破碗。
虽然是将大门关好,但在转身走出门廊,再度回到院落之际,梁树便清晰感受到,乞丐的目光竟是再度落到了自己的背上。转身回首,方才得见,自己分明已经关好的大门,竟是再一次化作了大敞的模样,且见温暖的明光,顺着大门照入了阴冷的门廊之中,而那端着破碗的乞丐,也依似雕像一般站在门外,对着他直勾勾的瞧着、看着。
梁树知道乞丐在瞧些什么,他在瞧烈阳的陨落,也在期待着往日那高高在上的烈阳,跌落至山谷的那一刻。
虽然乞丐什么都没有说,但梁树却似是听到他正在询问你为何不似之前所说那般,拿起碗去装饭。
关不上的门,也就不去关了,赶不走的人,也就不去赶了,在梁树看来,乞丐愿意在门外站着,便在门外站着,他愿意端着碗,便任由他端着。
梁树似乎对此是并不在意的,但是否真的不在意,也唯有他自己才会知道。
梁树回到了大堂之中,且是端坐在椅,对着门外的乞丐瞧着、看着。清晨用餐所留的碗筷,依旧摆放在桌上,里面空荡荡的,却也不知为何,通过这个空荡荡的模样来看梁树的碗,似乎比乞丐手中的碗精致了许多,但实际上却是一样的。
都是空荡荡的,只不过梁树的碗置于桌上,而乞丐的碗则是端于手上。
乞丐依旧在瞧,依旧在看,一动不动宛若雕像,而梁树自始至终也是一动不动,宛若雕像般坐着。也许稍有动作便会消耗更多体力,那样便会让他感受到饥饿,哪怕是一动不动,该饿的时候依旧会饿,该到来的饥饿也依旧会到来。
而这一动不动的模样,也依似相同。
乞丐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天。
梁树在堂中坐了整整一夜。
乞丐似乎很有耐心,但梁树却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有耐心,最起码除了出众的定力之外,焦虑,也会让人瘫坐。
天明,梁树即是起身,且是拿着空荡荡的鸟笼,再一次走出了家门,似是相同与昨日,却又与昨日并不相同。因为他并未享受到吃饭这一过程,其根本性原因,并非是家中的碗没有放对位置,而是家中没有装满这个碗的余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