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2 / 2)

中元篇章 萍澜 3515 字 9个月前

霖安不曾拒绝,仅是摇晃身形上前,坐到了椅子之上,亦是坐到了女帝身前,且是与她正面相对。

“你可以走的更远,而远方的道路上也注定满是权利与财富,而在这个世界上也绝不会真的有人与财权过不去。”女帝直视霖安,亦是直视着他那满载疲惫的双眼微笑而言,且在言辞间取出手帕一块,亲手为霖安擦拭着脸上的血污。

“我从未接触过权利,也不知道它有着何种妙处。我接触过财富,虽然不多却也已是够用。其实我很难想象人们为何会极力的追寻权利与财富,毕竟对我而言三餐有肉即是富足。”霖安不曾拒绝逢娟为他擦拭血污的举动,不过与其说是不曾拒绝,倒不如说是此刻的他根本就无力拒绝,甚至就连抬手,都是一种奢望。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很赞同你这种想法,也很欣赏的你想法,甚至完全能够理解你的这种想法。但是你却从未想过,你的这种想法,在一个欲望横行,且由财权交织而成的世界中,其实是极其另类的,也是极其怪异的,甚至是有罪的。例如说人们时常会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对你的这种思想做出‘不求上进’‘不知进取’的批判,哪怕这份批判当中本就充斥着‘多管闲事’‘强加于人’的概念。”

逢娟笑言,笑的很是阳光,笑的很是开朗,甚至可以说笑的很是欣赏,因为位高权重的她无论何时都可以站在高处俯瞰世间,而站在低谷看之不清的事,站在她的角度、位置上,往往便能看的一清二楚。例如说很多人都喜欢将自己伪装成无比清高、高尚的模样,但实则却是用着此种方式来掩盖那肮脏的手段及内心,从而争取更多的利益。

但霖安却是不同,因为此刻局势已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只要他在这四下无人之处点点头,便可以与她逢娟平分金陵,共享荣华富贵。

“那又能怎么样呢?”霖安依是虚声而言,却也不知是否听懂了逢娟所说,还是不为逢娟言辞所动。

“我问你,你有喜欢的人没有?”逢娟很有耐心,不曾因霖安的蠢笨而动怒,反而似若姐姐一般,反问起自己的弟弟。

“还没有。”霖安虚声依旧,且于虚声之中透露着不解,似是无法理解逢娟为何会有此一问。

“那么我们不妨来做个假设,假设你有喜欢的人,她温柔似水,知书达理,恭淑贤良,且是大家闺秀,而你很喜欢她,也想要和她共结连理。那么你告诉我,她凭什么会喜欢你?又凭什么会与你共结连理?”

霖安垂首,沉默不语。

“我再问你,你有爹娘没有?”

“我有娘亲”

“如果你的娘亲病卧在榻,且需良药方才可医治,而良药唯有重金可求。你告诉你拿什么去求得良药为娘亲医病?”

霖安垂首,依是沉默不语。

“你的家住在哪里?”

“农耕巷”

“也许你满足于农耕巷的生活,也许对你而言只要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便好。但你是否想过,你的孩子是否愿意与你一同在农耕巷中生活?也许你应该或多或少的感受到,这城里百姓看待农耕巷百姓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是带有一定的鄙夷。你告诉我,你可以不在意这些目光,你的孩子是否会在意?而你又是否会在意你的孩子被这种满载鄙夷的目光瞧看?”

霖安垂首,还是沉默不语。

“也许我们不该将财富与权利看的太过于重要,也不该让它们左右我们的生活与模样,但你要知道,‘拥有’与‘滥用’,实际上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逢娟依是微笑而言,看似始终在蛊惑霖安,但实则纵是无言,霖安在日后成长的道路上,或多或少也会遇到逢娟所说的那些问题,且于客观角度来说拥有与滥用,的确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如果我同意,你是否会放过他们?”霖安似是听懂,也似未曾听懂,但也不想过多的与逢娟去讨论“财权”的问题,而是将问题的重心,转移到了农耕巷百姓安危的问题之上。

“我很欣赏你的善良,因为它是真的善良,也正因为它是真实存于你心,方是此间最为宝贵的财富,这种财富不多,也正应了物以稀为贵这一概念。但我也希望你能够体谅我的狠毒,因为有些事情必然要用狠毒的手段,方可完成。”逢娟感叹而言,言辞之间略显唏嘘与惆怅,因世家出身而得见世间珍宝无数,因此亦是知晓不是称之为珍宝的事物才珍贵,而是珍贵的事物才能够称之为珍宝。

“为了杜绝逢家的潜在隐患?”霖安不蠢,亦是听出了逢娟的婉拒之意,不过还是无法理解对她而言仅是抬抬手的事,怎就这般困难。

“为了消除金陵城的潜在隐患。”逢娟似将霖安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不过却是将逢家,改成了金陵城,似乎在这一刻她远比霖安考虑的更多。

“他们会威胁到逢家的地位?还是说你惧怕他们会向你寻仇。”霖安伤势有所好转,亦是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却也不曾对逢娟大打出手,仅是于不解中猜测而言。

“你知道吗我曾经拥有过一只猫,也许它并不名贵,也仅仅是随处可见的土猫,而且模样不好看,性格也不够温顺。可纵是如此,当年的我也很是疼爱它,甚至就像照顾我自己的孩子那般照顾着它。直到后来我开始接触家中生意,并通过生意赚取到了许多钱银,而赚到许多钱银的我便不再疼爱它了。因为在我看着无数钱银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利用这些钱银去买上许多血统高贵、模样可爱、性格温顺的猫,甚至是想到拥有无数财富的我,理应去养名贵品种的猫才对。”逢娟依如长姐,对着霖安诉说起了自己的过往,且待说到此处更是侧首,看着霖安笑言道:“你猜后来如何了?”

“你又买了一只猫?”霖安猜测。

“我杀死了许多猫。”逢娟作答。

“为何?”霖安迷茫,仅是莫名想到纵是不喜,送人便好,为何要杀掉?

“因为我永远都不知满足,每当我买来一只新的,都会发现还有更好的,因此便会再去购买,从而于不经意间忘却旧的。而这也就导致每一只旧的都会缺乏照料,从而在不经意间被活活饿死,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问题的根本性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有了很多钱,而通俗一些来说便是有钱作的。”逢娟笑言,似是言有深意,似是若有所指,但也丝毫不碍她嘲笑过往中自己那不负责任的愚蠢举动。

霖安沉默,静候下文。

“其实人们口中所说的强与弱,并不单指人们拥有力量的多与少,更多的则是体现于运用能力的方式。就像农耕巷的百姓,其实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体内这莫名而来的力量必然会被他们熟练掌握,而他们自然也就从农耕巷百姓,便成了拥有修为的修士。就像当初的我得到了无尽的财富那般,会放弃原有的,从而去追求更好的,且将这份追求,当做是一种理所应当。只不过此刻他们尚未找到挥霍的方式而已,或者说尚未找到更好的那一只“猫”而已,一旦找到,便会肆无忌惮、不择手段的去追求。而在“肆无忌惮”与“不择手段”这两种概念之下,你觉得谁才是最痛苦的呢?是你想要保护的农耕巷百姓?还是他们所追求的那只猫?还是说城内站在高处的权贵?或者是说站在最高处的我?

人心善恶交织,善良有善良的用处,恶意有恶意发泄的方向,而对我来说,在他们找到发泄恶意的方向之前,将其彻底根除,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逢娟说了很多,也许知道霖安注定不会听的太懂,因此便再度直言相告:“如果他们不死,终究会为城内百姓带来祸患,你也许会觉得他们可怜,觉得他们需要保护,但你却是不曾想过于当前局势之下,真正需要保护的是城内更多的百姓,而不单单是农耕巷的百姓。不过我也能够理解你,因为你始终都站在一个农耕巷百姓的位置与角度思考着问题。但是你不妨想上一想,如果你生活在农耕巷之外,金陵城寻常的大街小巷中,又会以怎样的目光去看待那些一夜之间便拥有了常人难及匹敌之力的农耕巷百姓呢?”

“也许你会说他们可以劝导,可以约束,可以合理并加以善待,但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不妨回想一下十里长街之事,鸿楼炸响后城内百姓的态度,以及林梢稍加蛊惑后,他们做了些什么呢?而真正杀死无数农耕巷百姓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他们自己内心中的贪婪呢?”

“如此说来大家反倒要谢谢你为金陵城所做的一切了?”霖安不解,也许逢娟说的有一定程度的道理,但仔细想想便知她有什么资格去做那些?又以一个怎样的身份剥夺着农耕巷百姓的生命?

“你无需去感谢一个满手血腥、内心肮脏之人。不过我还请你理解,如果你能站在我的位置,站在我的角度,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便会清楚的知道我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整座金陵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逢娟笑言,笑的也许不是那般美好,但笑的却是格外的真实。

“也许那只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测,毕竟你臆测中的事,尚未发生在现实之中,而且我也始终认为,人性当中充斥着光辉,而这份光辉也注定不会让你的臆测成为现实。”

“也许你的主观意识当中充斥着太多的美好,而这份美好也很难让你认清现实,我们不妨做个假设,而这个假设也无需建立在寻常百姓身上。我们就假设这金陵城中有一百个权贵,而这一百个权贵则于一夜之间皆是得到了强大的修为,在你看来这一百个权贵都会像你想象那般安分守己,一如既往的保持本色么?”

霖安不语,因为在这一刻他很难将自己的想象当做一种现实,也很难将自己心中的美好当做假设的答案。

“五十个不!十个咱么就当肆意挥霍力量之人,只有十个。那么问题来了,你如何保证剩下的那九十个权贵,能够全部挺身而出并成为正义的角色?用心中的善良去阻止那十个权贵的恶行?”

“十个依旧是十个,咱们就当冷眼旁观、事不关己之辈,只有十个。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如何保证剩下的那八十个权贵,能够不伤任何一位无辜百姓的前提下,将那十个散播恶行的权贵尽数阻止或斩杀呢?而身为修士的你,也应该很清楚,修士战斗波及之广,绝非常人可控。”

“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刻,那些无辜百姓遭受惨死,难道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么?”

逢娟做了许多假设,但纵是假设,也是让霖安哑口无言,而做过假设之后的逢娟则是再度开口道:“其实我也没有那般高尚,但我却很是清楚,我逢家的财富从何而来!是从安稳的秩序当中而来!也许你会觉得我狠毒,也许你会视我如蛇蝎,但那又能如何呢?在意平庸之人的看法,亦因平庸之人看法而改变的人,注定也会归于平庸!”

“也许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都不会因他人的看法、言辞乃至举动,而改变自我心中的意志与信仰。就像此刻这般,我有我的意志,你有你的信仰,我不会为你的信仰而做出任何退让,而你也绝不会因我的三言两语而放弃心中的善良!”

逢娟起身,亦于起身一瞬化作女帝,持凤仪、迈傲步,不曾退让半步,不曾踌躇丝毫、不曾迷茫寸缕,似胜人间帝王,挺立于霖安面前。

霖安起身,亦于起身一瞬化作少年,坚其意、守其念,虽是携伤无数,却也未曾展露丝毫畏惧、惊慌,似若蓬勃少年,挺立于逢娟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