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郊所传的“避祸”之法,霖安已是步入了逢家大门。
入门之后即是弯腰垂首,却也未见门内之景,仅见脚下道路平坦且是如玉铺砌,且有万般花香扑鼻而来,尚有蝶蜂莺燕之声传至耳畔,更有马匹轻嘶之声起于远处。
于平坦道路之上行过许久,霖安方见江郊所说的阶梯,阶梯整齐如若玉雕,每阶宽十丈,且在其上更是雕有玄妙花纹,而霖安也依是保持着弯腰垂首的模样,走上了台阶。
行过白玉阶梯九百道,即是再度来到了地势平坦处,也就是江郊之前所说的广场,而霖安也是小心翼翼的走过广场,亦是再登阶梯九十九道半,方才得见鎏金的朱红门槛。
跨过门槛,即闻有人高喧:“有客到!!!”
霖安不禁被这高喧之声吓了一跳,同时也是忽感无数目光于大殿深处传来,且是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同时更有纷纷议论之声传来
“什么人?逢家的奴才,哪里会有这般寒酸的模样?”
“不知道,也许是外面的乞丐,想要借着老爷病故祭拜,故而讨上些许财富。”
“说不定是逢家的故人,不过逢家若有这般寒酸的故人,倒也是件稀奇之事。”
虽有无数目光加身,也有无数议论入耳,但霖安还是遵守着江郊所传的“避祸”之法,从而依是保持着弯腰垂首,目光观地而不观它处的模样。
未曾理会目光,未曾回应议论,仅是跨过门槛,即是跪在了门前,且是对着大堂叩首,开始了跪拜之礼。
叩首虽是不要紧,要紧的是霖安因心中紧张,竟是忘记将背后那满载货物的竹筐取下。因此在弯腰叩首的一瞬,竹筐中的货物便是纷纷散落在地,而圆滚滚的嘟嘟,也是因此滚到了大殿之中。
霖安瞬慌,且是连忙放下背后竹筐,不仅将散落在地的货物连忙捡起,更是下意识的顺着嘟嘟所滚向的大堂瞧看了一眼。
仅是一眼,便让霖安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仅见逢家大堂如若传说中的皇家朝堂,不仅无比宽广,更是有着盘龙金柱无数,擎梁而立。殿中丫鬟、家仆无数各跪两旁,而整座金陵的权贵皆是聚集于大殿之中,且似朝堂上的臣子一般,躬身齐立,并呈现着哭哭啼啼的模样。
逢老爷的棺木就置于堂中,亦是置于无数权贵之前,灵案则是设立于大堂最深处且是沿靠金壁而立。其上置放着瓜果酒肉、香炉灵牌,而两侧尚有两人端坐于椅上。圣女在左,帝王在右,两人皆是年轻,且是呈现着笑盈盈、乐呵呵的模样,且有红烛燃于两人身旁灵案之上,更有硕大的“囍”字,高贴于墙。
似是眼花,也的确是眼花,仔细想想哪里会有人在白事之中呈现着笑盈盈、乐呵呵的模样,又哪里会有人在灵案之上点燃红烛,又哪里会有人将“囍”字贴于灵堂之上?
霖安揉了揉眼睛,方才发现的确是自己眼花。
灵案之上燃着白烛,硕大的“奠”字高贴于墙,圣女依是年轻的圣女,帝王依是年轻的帝王,不过此刻却是呈现着啼啼而哭、失魂落魄的模样。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似乎一切皆是如常。
但就在霖安起身,打算说上一句抱歉之时,却是发现那端坐于灵案旁的帝王竟是高傲起身,且经龙虎阔步临于他的身前。
逢家帝王,星目剑眉,身着黑红华袍,年岁仅是二十出头,却也有着如龙高傲,似山挺拔之无上英姿。此刻临于霖安身前即是抬手,猛压其肩,且予傲言:“你是什么东西?”
帝王之掌在肩,虽未紧握,却也刻意发力,致使霖安吃痛,而吃痛的霖安还是强颜欢笑道:“我是城内送货的货郎,得逢老爷生前关照,故而前来祭拜。”
“你有这个资格?”帝王虽傲,却凭轻蔑之色直视霖安身上的粗布麻衣、覆脚草履,沉声而问。
“为何没有?”霖安反问,似是无法理解逢家这位帝王的“资格”之言。
“呵呵回去买些补品,补补脑子。”逢家帝王仅是轻笑,待轻笑过后便不再理会霖安,而是坐回到了灵案之旁,而那高傲的面色,亦是化作了之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霖安完全无法理解逢家帝王在说些什么,不过自己拜也拜过了,也就顺着来路转身离去了。不过也仅是刚刚走出门外,即见一位仪表不凡、身着华服、且有两撇微微卷翘胡须的中年男子,正带着一伙儿手捧礼盒的家仆入堂而去。
偷摸摸的回首瞧看了一眼,仅见逢家帝王、圣女皆是洋溢着笑脸并起身相迎,不仅不见丝毫之前高傲模样,更是不见丝毫刚刚死了父亲的模样。
小胡子,霖安是认识的。
其名唤作沐柯,是金陵第一富户,之所以难称世家,也仅因被逢家死死压着。平日里似是恨逢家恨的不行,却是于此刻前来送礼,礼物虽皆由白纸包裹,但还是透露着一股贺礼的意味。而平日里死死防范沐家的逢家,此刻却是呈现出了笑脸相迎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两家,倒也真是厉害的紧。
霖安倒也不曾逗留,仅在沐柯入门一瞬,他便灰溜溜的离开了逢府,唯留嘟嘟依在灵堂,对着相互“家长里短”“吹捧奉承”的帝王、圣女、沐柯三人瞧着、看着。却也不知嘟嘟在瞧些什么、看些什么,甚至也不知能够瞧懂什么、看懂什么。
待片刻过后,方才感到无趣,便滚动着漆黑且圆润的身躯,追寻霖安而去。
离开逢府,时间已是不早,霖安本该去往送货,但刚刚出门便于街旁见到了小麻烦那神出鬼没的哥哥,也就是让他莫名感到亲切的白鹭。
白鹭,出身虽是贫寒,但肤色却似雪白,亦是如瓷之细,显然是少经风吹日晒。相貌不扬,长发未束且是似水而泻,面上更是见不到丝毫喜悲。此刻正站在熙攘街路之旁,对着逢家大门瞧看,却也不知在瞧些什么,仅能看出不似有活计在身,倒像是闲来无事、闲逛至此。
“白鹭?”趁嘟嘟尚未归来,霖安便背着满筐货物上前,对着白鹭打了个招呼。
“霖安。”白鹭闻声,即将目光于逢家大门转移到了霖安身上,而且不知为何,他对霖安也是有着十足的好感。
“在这里看什么呢?”霖安不解而问,且是顺着白鹭之前的目光瞧看,但能够看到的也仅有逢家的“一道墙”。
“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对它十分好奇,很想弄清它发生的原因,你要不要一起?”白鹭依是淡然而言,且于淡然之间抬手,于霖安肩上“揪”了一下。
“不了,还有活计在身。”霖安笑言相拒,却也未曾在意白鹭的举动,仅是将其当做了朋友之间玩笑的举动。
“也许这并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白鹭看着霖安身后那装满货物,亦是无比沉重的竹筐,轻声而言。
“也许并不是所有事都有意义,相比于意义更重要的还是养活自己。”霖安也是掂了掂身后的竹筐,看着白鹭苦笑说道。
其实霖安也是好奇白鹭口中那“有趣”的事,也很想知道他整日在外不归的秘密,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只要生活依在继续,他便只能着重于货郎的活计。
待嘟嘟归来,霖安也就离去,唯留白鹭一人尚在逢府之前,不仅目送着霖安远去,更是对着他背后竹筐中的嘟嘟瞧着、看着。而似是感受到白鹭目光的嘟嘟,则是悄咪咪的滚出了竹筐,且在熙攘的人潮之中,缓慢滚到了白鹭的身前。
白鹭垂首,对着嘟嘟瞧着、看着,似是在想嘟嘟是什么生物。
嘟嘟无动,似是翘首,对着白鹭看着、瞧着,似是在想白鹭为何能够看到自己。
问题没有答案,仅待片刻过后,沐柯即是带着家仆辞别了逢家,而仅在沐柯离去之后,逢家的帝王,也是出门而来。
所谓帝王,即是逢家大帝,亦是金陵之王。
帝王名唤逢秀,本是逢家圣子,不过随着上一任帝王,也就是逢老爷子过世,本为圣子的他,自然也就成了新一任的帝王。
帝王出门,自有宝驹香车接送,仅见香车珠光宝气,似有星辰镶嵌其上,亦见宝驹数在十二,匹匹皆是凶胜虎狼。
虽是驾车出行,却也未曾去往“烟柳秘境”,亦未去往“摇骰宝地”,而是驾车直奔城东农耕巷而去,且从不慢的速度来看,似是为了体会无上欢愉而去。
虽然并非是霖安家所在的农耕巷,但农耕巷就是农耕巷,无论是老旧的景象,还是迟暮的意境,皆与霖安家所在,相差无几。
宝驹香车于巷前停驻,而逢家帝王尚未撩帘而出,即见车夫瞬取红毯一卷入手,且经挥手猛扬,便使其平铺于阴暗潮湿的小巷之中。
帝王辞车,靴先落地,先见洁白鎏金长靴,踏于柔软地毯之上,后见帝王如若龙虎,顺着红毯横行至农耕巷中。
倒也不曾过于深入,仅过片刻即是走入他家院落之中,而身后跟随的车夫也是机敏异常,未等帝王开口降下法旨,便率先一步将其身前的老旧房门猛然踹开,且是在旁弯腰垂首、恭迎帝王步入他家房屋之中。
屋里有人,年岁不大,其貌不扬,面黄肌瘦,病态十足。
少年名唤阿丘,与霖安相同,皆是金陵城内的货郎。但与霖安不同的是,家中尚有一母,不仅双目失明,更是常年病卧在榻。由此可见,阿丘的生活压力,要远比霖安大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