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与他们切身相关的,无非就是一间破旧但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小屋,几只家禽,一两头家畜,以及那有肥有瘦的土地。这些事物在他们的心底,犹如“故乡”在每个人的心底,占据着特殊的位置。不管他们平日呵斥家畜多凶狠,但某种程度上,都是他们相依为命的老伙计。提到这些,自然也唤醒了他们心底,掩藏的人性。尤其是刘尧那一句:“大黄没有走,只是变成了小小的小土包,春天来了,土包上会长满狗尾巴草,只要小苦根一走过去,狗尾巴草就会轻轻摇啊摇……”这一段话,最是戳人心窝子。哪位流民家里没有一只骨瘦如柴,但却不嫌家贫的狗儿?房前屋后伸懒腰的猫儿,打鸣的公鸡,聒噪的鸭子,使役的牛马,还有可以驮着袋子的小毛驴。做过牧童的骑过牛背,牵过马儿的骑过马,赶小毛驴的被小尾巴拍打过。他们与家畜,本就有着深厚的情谊。那种情谊,存在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点点滴滴,温暖窝心。所以此时此刻,他们竟奇迹般被渐渐安抚。只是苦难已刻入骨髓,悲痛遍布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那愤怒之火不易消灭,他们心底,尚且存着怨恨、委屈、痛苦与愤怒。这时,刘尧再度开口:“我知道你们情绪难消,倘若打我可以减轻你们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今日就算我魂归此处,我也无怨无悔。”“而烙在我身上的每一条血痕,都只会让我铭记你们的痛苦,提醒我以民为本,恩养黎庶。”说完,他跪下另一只膝盖,以一种受罚的姿势,跪在百姓面前。成碧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以及刘尧血色尽失的面颊,忍不住哭出声:“殿下,您的身体……”刘尧没有言语,依旧跪在那。稳稳跪着。成碧咬牙,随后跪了下去。她捧起自己的剑鞘,举过头顶:“你们先打我,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女子,扛不动家国重任,摆不平天下难事。”“我死不足惜,只希望你们打我的时候多用一点劲,等会儿打在殿下身上时,能够轻一点。”靠得近一些的百姓,面面相觑。这时,灰衣男子开口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姓刘,我不稀罕打你!”“九皇子,我对刘氏江山的这口气已经憋了很多年了,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诚意!”说完,他扬起手中的绳索。“啪!”一声。“啪!”两声。“啪啪啪……”鞭响声一声接一声。刘尧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他肩上的伤痕,尚在流着血。他痛得浑身禁不住发抖,牙关紧紧咬住,才不至于昏厥。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打。他曾被白明微一次打怕。然而那时他满心怨毒,头脑一片空白。但此时此刻,每一道鞭子甩在身上时,他都格外清醒。这是他代替刘氏江山,对百姓的一种赎罪方式。也是他,提醒自己要肩负苍生的警告。更是他,向百姓表达他无害的决心。“殿下……”城墙上的俞剑凌,目眦欲裂。他看着被狠狠抽打的刘尧,万般急切却又无可奈何。“别打了……”成碧慌得不成样子:“再打就死了……”灰衣男子依旧毫不留情,狠狠抽打着刘尧。眼看刘尧已成血人,鲜血溅洒一地。成碧顾不上许多,扑过去扶住灰衣男子的手,泣声开口:“殿下能做到我不能做的事情,他一声令下,可以迅速推行救灾章程,尽可能以最快速度把粮食与药材送到你们手中。”“他也可以命令兵部参事,调动驻军护你们平安,他更可以,吸纳人才,解决江北水患。”“他还是唯一一个,可以用仕途去和富户做交换,让富户在灾后数年中,免去你们佃租的人。”“这些事我做不到,我的主子镇北大将军做不到,唯有手握钦差圣旨的九殿下做得到。”“你们再打下去,真打出人命了,你们的怨恨就能消么?你们真的想要殿下的命,为此连粮食也顾不得了吗?”灰衣男子一把将成碧推开,恶狠狠地警告:“别阻挠老子!是他自己说,愿意用他的命来减轻我们的痛苦!”成碧声嘶力竭:“他已经要死了!难道还不够证明他的诚意吗?”灰衣男子冷笑连连:“这不还没有死透吗?”说完,扬鞭又是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成碧再次扑过去挡住,伸手握着绳索,死死拽住:“要是殿下死了!镇北大将军回来,你们怎么面对大将军?难道也要和大将军打一架么!”灰衣男子面目狰狞:“老子今天就是要用这狗皇子的血洗去心底的痛恨!谁来都不好使!白明微不行,他白惟墉也不行!滚开!不然老子先让你见血!”刚开始还算冷静的他像是已经疯了,失去了理智。此时的他,与这些流民刚才的反应如出一辙。成碧毫不退让,手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她与灰衣男子较劲,力气不敌,她就整个人压倒绳子之上。灰衣男子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肩头,而后看向近前的百姓:“狗皇子交给你们,老子先处理了这泼辣的小娘们!”百姓再度面面相觑,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动手。黑衣人目眦欲裂:“愣着做什么!你们不是要泄恨吗?都愣着做什么?!”近前的百姓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后边有人想上前,但却被人捂住了口鼻,趁机往后拖。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灰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什么意思?!”近前的百姓垂下头。静默片刻,有人开口:“以后真的会免佃租吗?”一语如同惊雷炸落。“免多久?”“粮食马上就送来了吗?”“如果我们的原住址已经不能再居住了,可以到别的地方建户吗?”“……”百姓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灰衣男子大喝:“你们疯了,怎么能被他们蛊惑?!”有人回应他:“我们只想活着!我们不想亡命天涯!”“我们要的不多,几亩薄田,一间小院子!”“他要是能做到,他可以不用死!”“……”百姓的态度,几乎一边倒。灰衣人火冒三丈,整张脸都扭曲得可怕:“好!你们不动手!我动手!”说完,他看向浑身浴血的刘尧,眼中杀气腾腾。“殿下!”成碧仓惶呼唤。“殿下……”俞剑凌惊慌失措。“殿下……”众属官异口同声。灰衣男子不管不顾,他撂开绳子,捡起适才丢在地上的柴刀,朝刘尧的脑袋劈下。“殿下!”成碧抢身挡在刘尧面前,柴刀砍向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