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具棺木,只有八个墓穴。白明微兄妹母亲的墓穴被打开,只待将白伯远送进去。而白璋与任氏,自然生同衾死同穴。所以十具棺木,只有八个墓穴。距离下葬还有些许时间,而这时间,正好是亲人最后的送别时刻。见过亲人死状的人,本该是最伤心的,然而她们的泪水早已流干,此刻显得十分平静。倒是一直平静的沈氏,像是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时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那哭声先是低低的啜泣,慢慢地变成毫不掩饰的大哭。“阿珺!你说过会活着回来的,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的,你说过我们会儿孙满堂的,你说过……”“你怎么能骗我?怎么能?你怎么能舍得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回来?”“你这么忍心……你怎么忍心把我留在这世上……亏我这般信你,信你会凯旋而归,卸甲坐下,喝我亲手捧给你的茶。”“阿珺!你倒是回我啊!你倒是回我一句啊……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说话不算话?!”“你怎么能……”小传义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没有阻止娘亲。因为他知道,娘亲一直在强忍着悲伤。此刻是送别的最后一刻,以后娘亲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娘亲怎么还忍得住?所以这个时候,白家当家女主人的身份、身为母亲的身份,统统都放到一边吧。她只是个失去挚爱的普通女人,不论是肝肠寸断,还是撕心裂肺,都是正常的。白明微走到沈氏的身边,那依旧缠着厚厚纱布的手,缓缓地将帕子递过去。“大嫂,擦擦眼泪,大哥会心疼的。”沈氏握着帕子,哭得声嘶力竭。她忽然想起,在她们定下亲事之后,有一次夫君约她同游。就在那绿草碧如丝,杨柳垂堤的小河边。她戴着初见时的白玉兰花簪,夫君穿着清风朗月般的月白色衣裳。晴朗的天说变就变,天空开始下起了绵绵春雨。夫君就用外披,一边为她挡雨,一边护着她去凉亭躲雨。到了凉亭后,她依然干干净净,只有鞋子和裙摆染了些许泥污。可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却是发也湿/了,衣裳也湿/了,显得有几分狼狈。然而尽管如此,夫君还是把尚且干爽的帕子递过来,温柔地道一句:“擦擦鞋。”这温柔的举动把她逗乐了。她笑着问:“怎的不先给自己擦擦?”夫君却脸颊泛红,结结巴巴地说:“我该护住心爱的女子,未来的妻子不沾风雨,可我还是让你的鞋脏了,对不起。”心爱的女子。未来的妻子。她忘了她当时该是多么感动至深的反应,却清晰地记得夫君红了脸的样子。后来他们成亲了,世人把他们的故事传成佳话。故事美得像戏文一样,故事里把他们形容成才子佳人。京城第一璧玉,京城第一佳人。只可惜,他们终究没能像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那样,白头偕老,相守一生。“夫君……”沈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夫君……”“父亲……”“我儿……”“兄长……”哭声密集如雨。婶婶们哭着她们的丈夫和儿子,妹妹们哭着她们的父亲和兄长,小姑姑哭着她的兄长和侄子。她们都在哭,哭的泪如雨下。便是其他早已哭过的嫂嫂,也被这哭声感染,再度跟着哭了起来。俞皎则一边哭,一边劝慰亲人。“二婶,你身体不太好,切勿太难过,仔细着身子。”“三嫂,三哥最喜欢你笑了,别哭得这么伤心,三哥会放心不下的。”“四姑娘,去扶一下三婶……”“……”可安慰着安慰着,她也忍不住跟着大哭起来,那些安慰的话,却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小传义则抿着唇,眼泪婆娑而落。白策荣也跟着失声恸哭。唯有白明微和白瑜,始终静静地站着。任由悲伤的浊流滚滚,他们依旧如定海神针般站着,指挥着队伍有条不紊地准备下葬的事宜。“明微,想哭就哭吧,不用憋着。”白瑜柔声说。“好。”白明微应了一句,神色却依旧是那么的平静。然而这平静绝对不是冷漠,而是把所有情绪都敛住,沉压在心底的坚强。她是想哭,想为父叔兄长哭一哭,想为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最后却又为她而死的二嫂哭一哭。但最后,她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这个家需要顶梁柱,需要为这些妇孺遮风挡雨的人。七哥有这份担当,也有这份能力。她却不舍得七哥一人承担所有。所以她和七哥一样,将悲伤埋藏心底,以一种极为可靠的姿态,做这个家的定海神针,为这个家的人带来安全感。让这个家的人,可以放心依靠他们。过了一会儿,仆从前来禀报:“七公子,大姑娘,时辰到了。”白瑜颔首:“准备下葬吧。”白明微走到众人面前:“几位婶婶,小姑姑,嫂嫂们,时辰到了。”众人一怔,发出更为悲痛的哭声。沈氏猛地扑向白珺的棺木,趴在棺木上哭得肝肠寸断:“阿珺!阿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