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伸出手去,在母亲生前穿的玫瑰衫子上抚了抚,泪意渐渐上来,她忙偏过头将眼泪逼回去。</P>
随即巧月接过衣裳,道:“小姐且坐着,奴婢把衣裳送进去,老爷这会儿恐怕也不想见小姐呢!”</P>
茵茵颔首,“那就有劳巧月姐姐了。”</P>
巧月心道这位六小姐也太多礼了,微微一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说罢退出房门,把衣裳送去书房……</P>
冬日的下午便是出了日头也总阴沉沉的,陆润生的书房由两间屋子打通,很是宽敞,但书架上密集码放的古籍,把窗台照进来一些光亮遮挡了,因此内室便显得昏暗。</P>
陆润生已换了身玄色便服,正坐在紫檀透雕夔凤纹画案后,脑袋半垂,身形委顿,几乎与暗色融成一体。</P>
直看到巧月呈送上来的衣裳,他的眼珠子才动了一动,而后便愣愣看着那衣裳,眼泪顷刻从眼眶里迸出来。</P>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对女人也不大花心思。茵茵的母亲不过是他当年失意时的一个慰藉,然而人心总是肉长的,经年累月的相处,便是石头也处出感情了,尤其是对那样一个善解人意又身世可怜的女子。</P>
彼时他被贬扬州,心情郁闷无法排解,同僚孙尚明看不过眼,领了他去当地最大的青楼怡红院喝酒解闷。</P>
他是个端肃的人,长到二十有七的年纪,也不曾逛过秦楼楚馆,进了怡红院就跟个愣头青似的,摇头不迭,道这楼里乌烟瘴气,不是解闷的好去处,直到孙尚明为他叫来了怡红院的头牌花魁——春娘。</P>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见了她他才知《洛神赋》所言不虚。</P>
他的魂儿被勾走了,之后便常光顾怡红院,听春姑娘唱曲儿,他知道了她的原名叫宋月娥,知道她是罪臣之女,有高洁的人品和非凡的才学,最后,他终于瞒着家里,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赎身,为她买宅安置。</P>
之后更发现她的诸多好处,不仅琴棋书画、连庖厨女工也样样都会,懂得多又不如陆夫人那般清高自恃,反而善解人意,这善解人意里比邱姨娘多一分温柔,比孙姨娘又多一分优雅,因此他酷爱她。</P>
后来他们有了女儿,又有了儿子,那是唯一一个生出来无病无痛的孩子,对于本就少子的他,这不能不说是个惊喜。</P>
他对他寄以厚望,于是历时数年说服母亲和夫人,将他们母子几人接回府,欲给她个名分,再把儿子记在陆夫人名下,等同嫡子。</P>
可披星戴月赶回来,只盼着一家团聚的他,却等来这样一个噩耗,他最温柔体贴的女人没有了,最康健的儿子也失去了。</P>
人生至悲,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