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顾谶想起那个漆黑的雨夜,他们在烛光融洽的大厅里享用风花雪月的日料,源稚生俯身为他倒上清酒,轻轻同他碰杯劝饮。
他的眼底总是沉重,言谈却和煦,真的好像一只温吞的象龟。也就是在他说起自己为何意兴阑珊的一刹那,顾谶觉得在异国他乡认识了一个偶尔会懂自己的新朋友。
就像他之前跟源稚生说的,当他无法确定的时候,请永远相信自己会是正义的朋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顾谶并不曾深想自己,他看着源稚生被死侍刺穿胸膛,又在对方濒死之际施以援手,或许是身为人的缘故,人心之险恶不过如此。
死侍的尸体坠向无边的黑暗,当利爪从源稚生的肋骨抽出,后者也彻底脱力,原本紧抓扶手的手松开了。
从被死侍撕裂的电梯侧壁缺口坠落时,源稚生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苍白而精致的脸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中,眼中的泪水滞留在空中,留下一串晶亮的光点。
稚女,想不到我的结局,跟你一样啊。他想。
但终归是有不同的,那时候是他将刀送进了源稚女的身体里,可现在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谶猛然跃出了电梯,身后是紧跟的夏弥。
黑暗从眼前倏然而过,电梯在尖啸声里伴随着闪烁明灭的电火花轰然坠落。
……
微量湿润的风扑面而来,源稚生慢慢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黑暗,胸口的伤偶尔还会抽痛,但身体似乎没有那么虚弱了。
黑暗中,他试着挣扎,而心竟平静了下来,这是什么地方?地狱还是多年前那口幽深的黑井里?
他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并不信有天堂或地狱,但置身在这漆黑如深井的地方,他难免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他做过类似的梦,自己死了,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井中躺着被他杀死的鬼的骨。
“醒了?”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别乱动,当心摔下去。”
源稚生扭头,冷不防被手机的闪光灯刺到了眼睛,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为什么拍我的照片?”他不解。
“留个纪念。”顾谶说:“以后偶尔翻一翻,啊看,蛇岐八家的‘皇’还当过我的俘虏,这可是勋章。”
“确定不是给路明非他们看吗?”源稚生借着亮光也看清了眼下的处境,他正躺在电梯井钢架的横梁上。
旁边,顾谶正拿着手机拍照,那个女孩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顾谶耸肩,“有道理,是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英姿。”
源稚生沉默片刻,“你救了我两次。”
顾谶闻言,忽然报出了一串数字。
源稚生愣了愣,“什么?”
“我的银行账户。”顾谶说。
夏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吧,我会请专业的评估师为我估个价。”源稚生无奈道。
顾谶说道:“现在壁画毁了,不过我们拍了照,照片是要带走的。”
“其实你不用说的,我阻止不了。”源稚生苦笑。
顾谶:“学院和蛇岐八家现在还是敌对关系,不过这些天多谢你的招待,未来几天,我的学生们也还请你继续照看。”
源稚生默默点头,顾谶的确是该离开的,不然一个在家族禁地来去自如,还拍了不少照片的卡塞尔学院教员,自己再将他留在蛇岐八家就太伤自尊了。
大家长的威严已经无了,尊严总该是要留一些的。不过还好,作为朋友的情谊还维系着。
“你们不想把我带走吗?”源稚生问。
“带个大活人出去有点难,况且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可不想背你。”顾谶很嫌弃。
源稚生嘴角抽动,“其实我身体的恢复速度很快的。”
“我可没那个耐心。”顾谶说道:“你的手下正在满栋楼找你,估计等你差不多恢复好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说着,他想着这很可能是一段时间内最后的见面了,便问道:“我觉得樱好像喜欢你,你感觉到了吗?”
源稚生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惨烈的场景下,本该因分别而多少带点离愁别绪的时候,他竟然会问出这种八卦问题!
简直就像《火影忍者》中五影会谈时,团藏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大野木忽然捂着腰问他有没有膏药那么突兀。
“不离开曰本,我是不会找女朋友的。”源稚生轻声道:“让一个女杀手放弃自己的人生跟我去法国卖防晒油,未免太自私了些。”
“还真想抛下一切去法国?”
“我的手上沾满了鬼的血,我不是去法国,是逃走。”源稚生直直看着漆黑的上空,“之前你说你是正义的朋友,我一直深信不疑。”
“是不是。”顾谶笑。
“我也想当正义的朋友。”源稚生自顾自道:“你看过《奥特曼》么,我们小时候都看,孩子们在课间讨论哪个更厉害,还节省午餐钱去买奥特曼的塑料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