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皇宫的道路,我还是记得的。
第二天,还真是个晴天。
这天午后,赵昭婷和青儿一左一右,陪侍在刘大将军身旁,在数百名侍卫的簇拥之下,前往皇宫。
这样的一幕,一年半之前,赵昭婷也曾经亲历过,因此也不至于太陌生。
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所带的侍卫,只相当于上一次的百分之十左右,阵仗、阵势方面,要小了些。
在皇宫正门口,这数百名侍卫,停下了脚步。
像上次一样,跟着刘大将军步入皇宫的,只是赵昭婷和青儿两人。
一路上,利用这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赵昭婷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这一次,会不会也只是走过场呢?从走出相府大门到现在,都是那按部就班的样子。想想也是,刘大将军权倾朝野,又有这么多侍卫环侍身旁,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打他的主意呢?数十天前昭亭遇袭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再次上演的了。
其实,此时此刻,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元熙帝的表现了。毕竟,他跟其皇兄司马德宗有所不同,至少,他能够清楚地表示自己的意思。
当然,接下来,在元熙帝司马德文面前,刘大将军要说些什么,或者是要做些什么,我尚无从知晓。有时候,刘大将军只是叫我们陪侍一旁,只要求我们负责警戒与护卫,不需要我们懂得太多,也不需要多开口。
于是,换一个角度看,这也自有好处:不到最后一刻,你就不可能知道事情的走向与结局,那好奇心,就像彩虹一样,高悬着……
没有悬疑的事情,其意义,终究是有限的,甚至,它会让你觉得无聊乏味,提不起精神……
也就是过了一盏茶功夫,元熙帝司马德文,就来到了刘大将军面前。
跟上次一样,刘大将军是带剑入内的,由于没能在第一眼就见到元熙帝,他就吩咐那宫女道:“皇上是在里间吧,老臣想跟他说几句话……”
惶惑地点了点头之后,那宫女就到里间叫人去了。
因此,从赵昭婷的视角看,确实是元熙帝被召到刘大将军跟前。
赵昭婷注意到,从五官轮廓来看,这元熙帝与此前的义熙帝,长得极为相似,都是高鼻尖脸;所不同的是,元熙帝眼神更为灵动、柔和些。
“丞相驾临,有失远迎……”元熙帝这样打着招呼。
左右上下扫了对方几眼之后,刘大将军这才淡淡地说道:“圣上,好几天不早朝了吧?”
一听之下,元熙帝的那张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的。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角之后,只听他嗫嚅道:“这,这朝中大事,一向都由丞相作主。对此,朕,朕也习惯了……”
刘大将军鼻子哼了一声:“这种事情,你也能够习惯?请问,还有什么事情,你不能习惯的呢?”
元熙帝似乎体会到,对方的这一句,可是话中有话啊!
“刘,刘大将军,丞相,”元熙帝支吾着,“有何训示,尚请直言——”
扫了一眼地面之后,刘大将军又抬起头,望了一下横梁之后,就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眶,然后,冷冷地说道:“圣上,你说说看,这一片天地,究竟是从何而来?”
赵昭婷心头一震:看来,刘大将军是不想再绕圈子了。他,他是有点不耐烦了。由此,也不难想象,元熙帝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稍有不慎,这晋室的国祚,只怕就难以为继了……
除了”这……“几声,元熙帝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能够说出几句有实际内容的话语来。
然而,刘大将军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并不想让对方”顾左右而言他“。
”这大晋社稷,“元熙帝缓缓地说道,”一百五十多年之前,由武帝受禅于曹魏元帝。十多年之后,攻灭孙吴,至此一统天下。享国三十余年之后,受扰于夷狄,于建武元年,衣冠南渡,至今亦有一百零三年了……“
”嘿嘿“地笑了几声之后,刘大将军这样说道:”依老臣之见,相较于武帝司马炎,最近这几代晋室在位者,真可谓是‘一蟹不如一蟹’了……“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民间一向也有“一代不如一代”的说法,这“一蟹不如一蟹”嘛,意思与此相类似。只是,把别人比作“蟹”,似乎倒是多天了几分戏谑、揶揄、轻视的意味!元熙帝遭此屈辱,真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带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尴尬,元熙帝苦笑道:“本朝衣冠南渡之后,要想重振先世雄风,重整旗鼓,确实相当不易……”
冷冷一笑之后,刘大将军这样说道:“能不能重整旗鼓,确实是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制约。只是,老臣觉得,有相当一部分人,连收复失地的心思,都荡然无存了!俗话所说的不肖子孙,就是这个意思了……”
说着,那目光如火炬,如鹰眼,凝视着对方。
元熙帝汗颜不已,低下头去。
赵昭婷暗暗想道:人们总习惯于说起刀剑的尖锐、锋利,如今看来,这眼光的咄咄逼人,又何尝在刀剑之下呢?当然,刘大将军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呢?这样的目光,也正是他底气之所在!在他面前,元熙帝又有何威仪、尊严所言呢?
再过良久,元熙帝先是慨叹一声,接着满脸羞惭,这样说道:“远的就不说了,就是最近这二十多年以来,朕与先皇兄,就亲身经历过桓玄篡位,数年之后,朕与先皇兄,受叛匪挟持,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此刻想来,依然深感愧对列祖列宗……”
“圣上,”只听刘大将军这样接过话,“人言‘知耻近乎勇’,那么,老臣斗胆问上一句,圣上的‘勇’,又表现在哪里呢?”
元熙帝张口结舌,嘴角搐动了好一阵子,却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这些年,要说这司马德文一直都是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倒也不尽然。对于宗庙社稷的衰微,他还有有切身体会的。只是,从小就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上最初孝武帝立长不立幼,二十多年以来,他也只是陪在低智的皇兄司马德宗身旁,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然而,他想过有所改变吗?他为此做出过努力,进行过抗争吗?
皇兄撒手而去之后,下一个,自然就会轮到他了……朝野内外,能够看出这一点的人,应该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