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死的早,是一年下大雪,冻死个人,又缺粮,我和孩子们挺过来了,她没挺过来,晚上好好的,早上人都僵了。
前些年官府来征兵,大儿子去了北方,不到两年,官府就来信说,大儿子战死了,尸体就地埋了,给了我十两银子。
小儿子,征兵,去了西边,回来了四次,没回第五次,又是官府来信,小儿子也战死了,给了六十七两银子。
嘿,小儿子去了西边参军,官府倒是给的比大儿子多,我就在寻思啊,是不是大儿子的钱,被官府吞了啊,小儿子参军去的西边,因为将军们手眼通天,官府不敢私吞?才给的那么多?
想不明白啊,反正老伴,两个儿子都死了,老汉我,也就得过且过,混日子过下去了,哎,年轻人,我大儿子,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去参军的,小儿子走的那年,好像是十七还是十八,忘了,过去太多年了啊,实在记不清了。
姑娘,你问我的家人呢?
都在这里呢!”
女子的目光暗淡了下来,看着怔怔出神的老者,手里的碗,愣在半空,刹那间,不往嘴里扒拉饭了。
赵阙说道:“老伯,您小儿子去了西边参军,听人说,那边死了人,没有地方官府,不敢给抚恤金的,前些年,官府的确克扣了几次,被西边那支军马的人,直接上报给朝廷,拿了数十顶官帽子,狠狠压下了这股邪风,不过,几十两银子,还是少了,具体的数目我不清楚,应该得快一百两银子,如果老伯您确实收到了几十两,绝对在经过当地官府手里时,被偷走了一部分。”
老者嘿然一笑,落寞道:“都过了这么多年,还说什么钱不钱的呢,人都死了,我留那么多钱干吗?!一个人过,即便哪天我死了,也得烂在这屋里,没人给我养老送终。”
年轻女子深深看了眼赵阙,思忖着他刚才说的话,扒拉了两口饭,慢慢咽下去,问道:“你也参过兵?”
“我?”赵阙讶异的望了她一眼。
“对。”
“哪有哪有,赵某只是个负笈游学的读书人。”赵阙道。
女子摇头:“不对劲,你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场气焰,你肯定当过兵,而且是杀了不知多少人的那种悍卒。”
“不是,姑娘,你开玩笑的吧,我才多大啊,战场都没上过,大夏的北境、西塞、南疆,还有那东海水师,他们在哪,更是不清楚,怎会当过兵?”
赵阙否认的彻底。
老者随即好奇的打量着赵阙,甩下陈年旧事,说道:“对啊,女娃,这年轻后生,长的英俊,文质彬彬的,你要是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老头子,是不相信的。”
女子向老者嗯了声,也没再加解释,开始,慢悠悠的吃起了饭菜。
她吃的小心谨慎,仿佛,碗里的粮食,都是无价之宝。
老者满意她对粮食的态度,不禁唱起了小曲儿。
曲儿沧桑。
词里又是透露着悲观,又有乐世。
让赵阙听的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扒着碗里的饭,吃着老者炒的菜,菜不新鲜,定然是过冬储备下的,而看,老者大气的炒了这么多,分成两份,想必,老者过冬准备的充分。
“姑娘叫什么名字?”赵阙问道。
女子忽然直视着他,似是稍稍思考了下,终是说道:“陆烟儿。”
“你呢?”
“赵阙。”
“天阙的阙?”
“正是。”
“好名字。”
“姑娘的名字也不差。”
老者一曲唱完,问道:“后生,你去哪儿?”
赵阙扭头看着老者,道:“去梅塘州。”
“梅塘州啊!不远了,看你是行走的,再过上几天,就进了梅塘州的地界,老头子可跟你说啊,前面的路不好走,你瞧瞧那大山,你得翻过去,才能到梅塘州。”
“没有容易走的路吗?”赵阙问。
“有倒是有,不过得绕远路。”
“绕一下的话,到梅塘州,又得需要多长时间。”
老者尚在沉思,陆烟儿却道:“依照你的脚程,估计得半个多月,那段路,是商家走的路,安全的很,沿路的官府,知道保护商队的妥当,把山贼土匪给清理干净了。”
老者诧异的问道:“姑娘,你是从那边来的吗?”
陆烟儿道:“不是,我听人说的,我也想从那边走,可惜,太远了。”
“哦哦哦,对,你看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你也去梅塘州,这倒好了,你俩搭个伴,路上也有个照顾!”
老者笑道。
赵阙莞尔一笑,没答应,匆匆把碗里的饭,扒拉完,感觉肚子还能吃,把老者炒的菜,吃了个精光。
陆烟儿也是差不多,吃的干干净净。
她亦是饿坏了。
“先跟你们说好啊,前面的大山,老头子都没去过,村子里的王婶说,她侄子去了趟,回来的时候,差点死了,说是遭遇了山匪,听他说是村子里的人,没有油水可榨,毒打了一顿后,放他回来了,自此之后,王婶的侄子,再也没去过。”
“官府不管吗?”赵阙问道。
随即,他恍然觉得,“官府不管吗”此言,好像在哪里说过。
一路走下来,见识到的不正常,多是官府不作为,又或者,官府里,多多少少,插手进去,一块做恶事。
“管啥管啊,那片大山,太大了,常年上山打猎采药的老山夫,进了里面,指不定就得迷路,官军进去了,人多势众的,让山贼看见了,转身一钻,别说人了,影都见不到一个。”
老者感叹道,“哦,对了,大山旁边,有条很急的河,你们看见那条大河,一定要谨慎些,传说,河里有龙王爷,碰见不顺眼的过路人,一口便吃进肚子里去了。”
陆烟儿帮着收拾碗筷,“老伯,世上,哪有什么龙王爷啊,肯定又是什么山匪,吓唬人呢!”
“哎,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的确有人看见过。”老者反驳。
在他们这些上了岁数的眼里,世间的怪异,多是能扯到神仙上去。
“梅塘州,山多,神仙也多,我听说了,梅塘州隐居着天上的谪仙人,等着在人间度过了大劫,重新返回天上去。”
老者依靠着门框,
赵阙笑道:“老伯,您听说的真多。”
“嗨,年纪大了呀,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
“是,老伯的这句话,我是信服的。”
“人老了都这样。后生,是不是嫌我烦了?”老者开玩笑道。
赵阙连忙摆手:“老伯说哪里话,赵阙怎会嫌您烦呢!赵阙家里,也是有老人家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嘿嘿,你这年轻人真会说话。哎呀,你们两个把碗盘放下,都放下,等会我来收拾就行了。可惜,家里着实住不下人,不然,就留你们住了。”
陆烟儿说道:“老伯有心了,能留我吃一顿饭,已然感激不尽了,不多时,天便要黑了,小女子,不打扰老伯了。”
“人生地不熟的,一定多加小心。”老者叹道。
“多谢老伯。”
赵阙与她,还是把碗盘筷,尽皆清洗干净。
两人是一块出门的。
天色已然渐黑。
老者看着两人看不到身影了,方才回身关上门。
春风吹拂到他的脸上,骤然,看见叽叽喳喳的燕子,飞进了屋檐下。
自嘲的笑了下。
“连燕子都有人陪着,小老儿一个人过。”
“人啊,就得懂得知足,看看我,懂得知足,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活的没心没肺,跟村里王老哥一样的话,还不知道得上吊多少次了呢。”
步入了田野。
顺着泥土路,往前走。
两人本来谁也没开口。
赵阙堂而皇之的走在前,陆烟儿在后。
她有不俗的武艺,赵阙是看的出来的,心里衡量了下,这位年轻女子得有小隐上境左右的修为境界。
很厉害了。
虽是人间六境,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之辈啊。
那些天骄,早就让武学圣地,寻见,带回山上了。
“你的真名是什么?”陆烟儿乍然问道。
赵阙头也不回,吃饱喝足,浑身舒坦:“便是赵阙,陆姑娘不相信?”
“当然不相信,但我相信,你是真的杀过很多很多人,不清楚多少,我看的出来。”陆烟儿极其肯定的说道。
赵阙笑了下:“既然知晓我杀过很多人,还敢与我一路同行?”
“因为我确信,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半山三境的高手?哦,也就是江湖上说的,所谓人间半仙?”赵阙问道。
没想到,陆烟儿直接道:“不错,我而今是天极上境。”
“天极上境啊,再往上一步,就是安命境了,安命境后,是蓬莱境,鲤鱼跃龙门,便站在人间真正的山巅,成为人人景仰的大宗师。”
赵阙喃喃自语,又似是说与背后的女子听。
陆烟儿一笑:“骗你的,半山三境被称作人间半仙,小女子做梦都想成为人间半仙呢。”
“半仙,嘿。”赵阙讥讽了下,便不言语了,埋头赶路。
到了他这步田地,若非景星麟凤,和不明来历的陆烟儿赶路,赵阙哪会独自行走在前?
说来也怪了,他也感受到了现在的心绪。
为何变得如此谨慎小心了?
当年气吞万里的赵勾陈,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