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弹簧车间,老板给我送来一本书。我打开一看,是一本专门叙写弹簧结构和有关生产的书籍。我振奋!老板叮嘱道:“你要仔细学啊?”
“嗯!”我点点头。
当晚,还是拿回去翻了几页,也看懂了,原来一个看似普通的弹簧有很多理论在里面的。这书需要逻辑和思考,但很快就看得困了。往床上一躺,以后慢慢看。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发现师傅抽屉里有一本书,是一本武侠。
我这人啊,不醒事。发现了那本武侠,也不问问师傅,也不跟师傅说,反正看着表。到了下班了……快了……真的快了……马上……就等着师傅开口。不过高个子师傅开口,多半会说道:“你去找找阿x,看他有没有事?他会的很多!你这个人哪,不知道怎么说你?”
我早就被骂习惯了,最讨厌加班。等到了时间,我赶忙扫扫地。他说的是“找找阿x师傅”,又没说我一定要去找他。所以水也没喝,我没有喝水的印象,拿了师傅的武侠,就往外溜!
先去棚子那里吃碗细粉,15元一碗,老两口在那里经营。之前有钱的时候吃过一段时间,没钱的时候就没吃,然后中午狠狠的把食堂的25吃她一顿。
我正在吃,太阳高高挂起,下午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去看武侠多棒!
一个人走过来,看我正在吃粉,对我说道:“你吃了粉回车间,安排你事做!”
他穿着短裤,大眼睛,四肢壮实,不是大眼睛师傅是谁?奇怪了,还专门找到这里来了?难不成车间里已经离不开我了?这样也是啊!多半是我的存在已经融进了这个集体,缺了我会让整个工厂有种缺人的感觉。这样想,又高兴了,吃了去,不会加班很晚的。
吃完了米粉,我都是先给钱,所以站起身来,拿着书,回到了车间。
师傅问我:“这谁的书啊?”
“这是那个师傅的书,他反正没看。”我回答。
“把书放一边,放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把书放到了有时候给录音机电池充电的一间杂屋,然后走过来。
他对我说道:“看我做。”
一箩筐圆锥实体的东西,不是金属,搞不懂是什么?他拉了过来,然后桌子上有一台小电机,通电之后转起来,声音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外露的轴端部装了一个圆锥形的外表粗糙的物体,只是锥部并不尖锐。
他把筐子里的圆锥物体拿了起来,圆锥物中间有一个同样圆锥的孔槽,将孔槽对准旋转的椎体,一磨,就oK了,就这么简单。磨好的产品放进另一个筐子。
这不错,这活儿简单,可以边磨边思考,思考什么呢?当然是我的五和六。抓了一大把待磨的,放在桌子上,另一个筐子在脚底下,这样送一个磨一个放一个的,挺惬意!
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动动手指,抬抬手肘,我看着前面。前面有四个工人,他们很少加班的,极少,他们都是本地人,说着本地方言,我一句都听不懂。他们是一个男的,三个女的,一个女的年纪比较大,他们的作业很娴熟,我看着她们。
我到这里也来了一段时间了,感觉这个厂很亲切!因为我看见不是像电视里那种背着两只手的监工,一群低着头不敢抬头的工人。这里很好!这里的工人除了二楼那个车间然后靠边上那个磨车间之外,都基本上不加班的,但是一个月下来也没有休假。那时候而言,这种待遇,老板工厂的效益好,都没有问题的。关键是这里的人都有一种归属感,大概是本地人的缘故。
在磨车间的隔壁有一间车间,里面的机器操作像是往下面压,里面作业的工人是一男一女还有两个人,都是本地人。再挨着的这个相对较大的车间主要是修理和品检弹簧的这四个人,可以说是品检车间。再往走廊方向,挨着品检车间的,有个作业的房间,这里有时候会加班几点。
就这样一个一个的喂,虽然无趣,但也很快。一筐子磨了一半了,所以要想速度快,就得不知不觉。
她们看我像是看到了稀罕物,一开始用土话不知道议论些什么?其中一个女的侧过头问我:“喂,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的。”我说。
“你的眉毛是不是你画上去的?”
我没想到会这么问,摇摇头,不想多说话。
好了,眼看着一筐子待磨的快完了……最后几个……耶!
筐子往里面一放,屁股起身,走人。像是背后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磨完就走了呗,喊我做什么?
岗亭里边有报纸,我坐了进去,吹着电风扇看报纸,挺惬意的。
过了一会儿,师傅骑着摩托车到了门口,斜着眼睛瞪着我,骂道:“……”
我不知道他骂的是什么?所以也圆着眼睛试着理解,就是没听懂。
他用标准的普通话骂道:“你做完了不用关机器的!”
这句我听懂了,蛮不好意思的说道:“哦。”
嘟——摩托车去了,我也松了口气,接着读报纸。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想,我这么幸运,不用像他们加班那么晚,多好啊!
晚了,我去看看他们,看看那些加班的老乡。到了磨房那里,里面好几个人挤在一间半敞开的车间里面,这车间没有门,确实满了。磨着一种什么东西,他们都戴着口罩,正儿八经的在作业。
我问前面的一位:“你们要加班到几点啊?”
“说不准,有时候晚上11点,有时候10点。”
“那一个月下来有多少?”
“一千多啊。”
“你们都是湖南的?”我又问。
“这里很多都是湖南的,我们也都是湖南的。你哪里的?”
“我也是湖南的,我常德的。”我说道。
看着他们这样兢兢业业,我不方便打扰。离开了往寝室方向走,品检车间旁边还有一间车间,里面也有几个工人在作业。平时往这车间路过,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把我吸进去!
所以快步直接去了二楼。我来到二楼门口,对着里面看,里面有一些妇人,她们一声不吭。她们正在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作业,她们像是在加工一种蚊帐夹里面的弹力装置的那种东西。我退了回来,又生怕被吸进去!
我只看到工人们的侧面,就仿佛已经看清了她们的全貌。作业的人们是那么的一丝不苟,可恰是一丝不苟,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一种力量会把我们都吸进去,从而忘却自我,服从于现实。我们最终沦为为了生存而活着的血肉机器。
我还是躲到了寝室里,把老板给我的弹簧教材又翻了两页。现在我的工人同胞们在幸幸苦苦的加班,而我却得到了老板和师傅的庇护,所以能每天早早的下班。就算加班也不会很晚,也就是8点而已。可我难受!难受什么?我不知道。我怕自己用语言来描述这种难受时,我会……
下午,一到下班时间,我多半会跑。我总是要躲着大眼睛师傅,生怕他又给我安排事儿做。我这下不去吃粉了,师傅居然会去那里找我。
我坐在街上一处凳子上,看着厂后面高耸的山。山里面有什么?我想。
山上的动物是不会挤到工厂车间里面的,它们不用加班,也不用受人管。我想象着它们正在煮饭,然后准备看一会儿电视之后就睡下。睡之前假使还有多余的精神和脑力的话,可以思考,这样想着想着就睡了。多好啊!只是它们真的很小,小的不容易被人发现,可它们却可以站在光秃的高处,看见我们,我们不如它们。
我难受,我目前的状况相比同胞们而言是幸运的,可我丝毫不知道感恩和珍惜。我感觉我所处的环境让人无处可逃,天下之大,也无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