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来,不沾大师停住手上的动作,眼睛盯着巫马心。
巫马心吓了一跳,但随即安慰自己道:“没事儿,没事儿,这都是幻境,幻境里的人是看不到我的。”
看不见!看不见!
巫马心不停默念来抵消心中的恐惧。虽说心里知道这是幻境,但一切太过真实,而他更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孩儿,战战兢兢。
不沾大师突然怒喝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巫马心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道:“师父在上,请听徒儿解释。”
“你以为这是幻境,里面的人都看不到你,是么?”不沾大师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表情说道,“所以,你才胆敢破坏谷中的规定。”
“徒儿知错。”巫马心手心向上,跪伏在地。这同样是谷中的规矩,哪个徒儿犯了错,都要根据错误大小自己去摘一根藤条,捧在手心上跪于师父的寝居门口,等待师父责罚。平时都是汪自清被责罚得多,他不忍心看师兄弟受罚,总是揽在自己头上,率先跑去找师父领罪,经常趴一两天才能下地。破锣师叔每天早课也增加了一项,在周围林中寻找粗的藤条提前砍了,剩下藤条的刺也顺道修理一番。
“规矩不能坏,不论是否幻境,哪怕梦中也不该肆意妄为,丢了敬畏之心。”不沾大师声如洪钟,手上赫然多了一根手臂般粗细的藤条,重重的打在他的背上。
这种疼痛很真实,巫马心丝毫不敢再认为这里是幻境,咬住牙关默默数着一动也不敢动。
三十八下,不沾大师停住手,叹口气道:“此妖塔乃夜叉军中的夜蒲依照神州关鑫大师的图纸所建,奥妙无穷,莫说你挨几下鞭笞,迷失其中甚至丢失性命的大有人在。其实世间之事与这塔中机关一般无二,再复杂也敌不过‘人心’,只要你坚守本心,世上便无不破之局。”
“是,弟子受教了。”巫马心叩首。
“起来吧。”
“是。”巫马心站起身来,后背的疼痛更加剧烈。
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年少时不记事,第一层是展示经历过却不曾记忆的东西;青年时已有记忆但多困惑,第二层是敲打与鞭笞,让人寻回本心;壮年率性而活,只能靠自己抉择,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老年患得患失,需要你的睿智从容,否则就会埋葬在这里,成了妖塔的一块砖石。”不沾大师一字一顿的说罢,盯住他的眼睛严厉的说道,“把你身上的血珀拿出来,放到这铜盆里。”
“这……”巫马心不由得警觉起来,虽然这里无比真实,但毕竟仍是幻境,血珀里是包括他父母在内的一千零二十四个灵魂,岂敢随意处置。
“看来你是知道你是巫马家的人,天命不凡,所以敢违逆师父了。”不沾大师见他犹豫,气愤的说道。
“弟子不敢!”巫马心内心极度煎熬,不沾大师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太过真实,自己实在不敢怀疑,但心头总盘踞着一丝隐忧。
“好吧。”不沾大师语气缓和下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沾大师一直十常严厉,忽然语气温和下来,也让人感觉浑身发冷:“这块血珀是当年布置结界的法器,巫马平川便是用它布置了空山结界。我知道你去过那里,而且还想要放那些老怪物出来,是吧?”
“不敢隐瞒师父,的确如此。”
不沾大师点点头,说道:“当年你身负玉龙,害得整个村子为你活祭,这些灵魂恰好被这块血珀吸收,同时也镇压住了结界,只有释放了这些冤魂,空山之门才会打开。”
“啊。”巫马心犹如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混僵起来。
“还有。”不沾大师看他有些动摇,继续说道,“你以为把这血珀带在身上,就可以陪伴父母了?或许可以解你自己的相思之苦,愧疚之心,但太自私了些。这血珀中的世界炎热如岩浆之地,他们终日受炙烤之苦,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只不过是怕你难过罢了。”
巫马心冷汗直流,连忙下拜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不沾大师眼睛瞪得浑圆,严厉的说道:“马上将血珀投入这铜盆中,即可解救他们。”
“徒儿遵命!”巫马心说着,从脖颈上解下血珀便要投入铜盆。血珀画出一道弧线向铜盆中飞去,燃烧的火苗如同饥饿的毒蛇一般争先恐后的上蹿下跳。
血珀刚刚接近火盆,不沾大师巨袖一挥,将血珀打出去,径直朝巫马心飞来。巫马心一把接过血珀,不知所措的愣住了。
不沾大师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二十年苦修,一朝尽毁。凡事关心则乱,既然已是倍受炙烤,何以用着火的铜盆解难?此其一也;其二,此间为幻境,即便你相信所见之人,所讲之话均为真言,也该出了此塔,亲自回魁隗谷来做,岂可随意将重要之物托付虚无;其三,世间险恶,各处皆有幻境,无论是谁都不可轻易相信,下山之时为师曾经说过,只要你出了魁隗谷,即使是为师也可能成为你的敌人,遇事当自行判断,不可被情感左右。”
“是,弟子愚钝。”
“不是愚钝,是太过天真!你身负天命,无数人希望你可以带来重生,自然也就有无数人希望你死,你注定要是理智而孤独的。”
“弟子谨记!”巫马心羞愧的说道,“那刚才恩师所讲的?”
“除了火盆一则,其他的均为事实,你真正要渡这血珀的地方,是前州的八月寒潭。”不沾大师本来也只是借机教育他一番,并非真的发怒,此刻脸色好看了些,“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如果血珀中的红光消散,他们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幻境中无春秋日月,一直呆在里面根本不知道外界已经过了多久,你可以上去了。”
不沾大师说罢,长袖一挥。
巫马心尚未答话便被一股气流推了出来,踉跄了几下才站稳,后背如同火烧一般疼痛,却摸不到伤口。
无法也无需区分真实或是虚境,一切皆似幻非幻。
三层就在眼前,巫马心摸着自己变长的胡须有些纠结,终究还是咬下牙关,大踏步走上三层,四周仍然是雪白的墙壁,但与前两层不同,左右手各挂有一个铜铃,抉择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