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许宣离开之后,他心头有些堵得慌。因为自小生长于巨富之家,平日里不知人间疾苦,那些家境贫寒的书生大多仇富心里使然,对他的不学无术很是不屑。他这些年所交际往来的也是属于他这个圈子里的人。
总得说来,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书没读多少,借着读书的由头倒是做了不少荒唐事。或许有本事的人也有,但是那些人有着更高层次的圈子,是不大愿意同他们厮混的。
这些年就遇到一个许宣,身份上的差距并没有给二人的往来造成影响。自卑的心态在许宣这里自然是没有的。而且,这些日子下来,他道许宣是有本事的人……能够成为朋友,一直引为人生比较珍贵的事情之一。但是今天,却对许宣产生了怀疑……而且对方也感受到了。
觉得自己或许失去了一个朋友,这个时候的黄于升,对此次考试也就彻底不放在心上了。试题还未曾公布的时候,他心中纷乱地想着这些事。
很多时候人会经意或不经意地做出后悔的事情,但是在发生时候,其实并不会意识到。因此,即便是错,也总归会在某一刻能有着自己的理由,但后悔也总归会有。
先前瞥见了所谓的试题,也没怎么看清楚,但总归也知道同许宣之前点出来的那些不一样。其实,既然许宣不曾作弊,那么不一样才是应该的。其实真的想再告诉他一次,自己是相信他的。
男人之间,这样子或许也不太好……但是,总之比较烦。他烦恼着县试,烦恼着同许宣关系可能存在的破裂,顺手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准备涂涂画画,浇浇心中的块垒……
严知礼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今日县试出了些岔子,但是好在影响并不大。造成这些事情的当事人,也已经离开了考场。不过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本县觉得,还是需要做些应对的措施。因此,前思后想,还请几位大儒重新拟定本次的县试题目。”
谢榛随后并没有走开,他们不相信许宣就那么走了,因此留在这边等着。但是随后的结果是确实没有等到许宣回来。这样之后,反被严知礼抓住了机会。
许宣身后是站着大人物的,他既然阻止了对方参与这次考试,那么为了避免被大人物过度的关注,就需要将自己同这一次的县试尽可能摘清关系。比如眼下……将命题的机会交给谢榛等人。
谢榛几人对于严知礼突然的决议显得没有准备,但是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之后,也应承了了下来。随后依旧是谢榛作为几人的代表来说话,苍老有力的声音:“县试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既然严大人盛情难却,老夫等人也不敢不遵……”谢榛负手而立,声音沉稳地说到。
黄于升撇撇嘴,有些无聊地耸耸肩——其实这习惯也是跟许宣学来的——无论谁来出题……反正结果没什么不同。他已经准备胡乱写些东西,然后等着时间到了就走人。
随便写些东西就走吧,没有人对他抱太大的期待,如今已经有很多人再背后议论他和许宣的关系,因此也就猜测出了他曾经某一刻才学暴涨背后的真像。虽然当事人都沉默着,但这个时候的沉默代表的或许是默认。
经义首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谢榛几人对四书五经之类的研究早已经深入到骨子里,这个时候不过是简单的县试题目,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压力,只是稍微沉吟片刻,随口就说出来。
黄于升握笔的手猛然一抖,如果从后面望过去,可以见到他原本显得有些懒散的背影陡然僵硬起来。经意不定地偏偏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谢榛的声音接着说下去,他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呆滞。握笔的手开始有些颤抖,笔尖的墨渍微微溅了一些在纸页上。
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刻意的压制效果并不好。日光照耀在屋檐上,从缝隙之中打了一道光柱在他的桌前。他抬头看了一眼,过了很久之后,才意识过来,眼下这一幕到底代表了什么。谢榛的话还在继续,他呐呐地跟着念起来。
“次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三题,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勉强在纸页间写几个字,随后放下笔,情绪复杂难言。一直以来的疑惑,到得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剧烈。
这个算什么?未卜先知?料事如神么?左手狠狠按在右手的手腕之上。
呵,居然……汉文说的,是真的?!一种战栗感包裹着他,日光照耀的上午时分,他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场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