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深秋,冬日将到而未到来的日子里,正午偏后的阳光是最暖人的,虽然同春日的和煦无法比,但照在人身上,也多少能令人感受到些温暖。便是在这般情况下,春风园里发生的一幕给一众酒足饭饱的人们带来了片刻的惊愕。
许宣侧身躲过对面丢过来的盘盏,但即便如此,盘盏在地上摔碎成破裂的瓷片,他的衣衫上依旧因此溅上了不少的油污。许宣低头看了看斑斑点点的油渍,觉得有些碍眼,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新衣。在这般并没有洗衣粉出现的年代里,洗却油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他觉得有些麻烦。
对面过来的书生有些面熟,许宣看清楚他的面容,便能确定是在他进桃李园之后坐在自己身侧,对自己表示不屑的那位。一时间倒是难以明白对方的态度自何处来。若说是因为起先他初来桃李园的时候打扰到对方的视线,也没有理由做到这一步。而且,对方显然是在知道他是许宣之后,才有了这样愤怒。随后,通过对方愤怒诉说,许宣才稍稍将事情梳理出一个大概,紧接着便觉得阵阵的无言。
但,也确实不算是无妄之灾。
自骂出那句“你怎得不去死”开始,那书生的喝骂便不曾停止过。眼下安静的氛围里,便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奇怪的伤感、愤怒之类的情绪,朝许宣宣泄而去。
“李家娘子因你而死,你居然有脸来桃李园,你莫非真的觉得这世上男儿都如你一般没有半点血性么?你还是个男人么?你连女子都不如!”书生开头的话还让人听不明白,但是随着喝骂的继续,很多人心中也就开始明朗起来了。
“十六岁的女子啊……只有十六岁,因为你而死掉了。你这家伙,你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笑颜妹子因你而献身。我们本来都要定亲的……她死了,她却死了。”书生这般说着,语气由伤感转为愤怒,他伸手朝许宣用力地点了点:“都是你的错!她原本会是我的娘子,都是你……你害死了他。你这个禽兽!你这个……女人!”
铺面而来的口水和指谪想起,很多人对事情的起因都有了把握。而这么短的时间内,即便有人已经反映过来,但是比较一致的反应都望向那个衣服上沾满油污的年轻人,心中疑惑地想着:“他便是许宣了么?”这般的念头之后,紧接着才是对那暴怒书生的话进行解读。
怒火中烧的年轻书生,很多人都认识。他是南山书院的学子,叫方纪达,家里面是做茶叶生意的。但他为他人所周知的,并非自家不菲的家资,而在于他本身的一些能力。
在南山书院的学子在徽州府这边的质量算得比较高的,这其中教育环境问题是原因之一,另外的便是很多家里但凡有些出息的孩子都会被送进去。但即便如此,方纪达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南山书院接连三年的考评里,他都名列前三甲。另外在一些诗词文赋方面,他也有着不错的造诣,颇得师长器重。
先前他用过午膳,正和身边的同窗闲谈着关于下午要提交上去的一些制艺文章,诗词文赋之类的东西,却听得身边有人提起某个熟悉的名字。这名字将他心底压力了很久的情绪勾了出来,当下便做了爆发。
“她原本不该死的啊……”方纪达说道此处,微微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某种怀念已经追忆的情绪之中。他说的话也是凄惨可怜,仿若积累了巨大的怨念一般,倒是感染了不少人。
亭内刘守义见着眼前的情形,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等一旁蒋通保等人询问的时候,才重新松开来。这般场合,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在,他并不好对那个正在咆哮的书生做什么举动,最多便是让人制止从礼节方面制止对方的喝骂而已。
叫方纪达的,倒是有些印象。刘守义朝那边又看了一眼,心中想着。随后看了看他对面那个叫许宣的书生。许宣此时双手自然垂落,对于方纪达的咆哮面上并没有露出辩驳或是愤然的神色。如果说有什么情绪之类的话,大抵能算得上是认真的表情——他在认真地听着对方骂自己。
“笑颜妹子啊……”说道这个名字,方纪达的声音降了降,随后陡然将嗓子提起来:“你有什么话说?”目光炯炯地直望而来。
日光流泻下,许宣微微仰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蔚蓝的天穹,天际的云霞轻薄如纱,此时此刻,竟然勾勒出少女相似的脸庞。但随后仔细看看,却又觉得不像。关于那个叫李笑颜的女子为数不多的记忆,又一次出现在心头。
“骂地很好啊……”他叹息着这般说了一句,语气显得真诚而有些伤感。
这样的回答,令方纪达微微愣了愣,但随后涌上来的却是更为愤怒的情绪。
“呵,承认了?你居然也有脸……承认了。”方纪达说着,皱了皱眉头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