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霜说罢也不等一脸诧异的倾雪做出反应,径直上前拉着她就来到了后院,然后边向一口枯井走去,边不怀好意地笑说道:“想不想会一会你的一位亲戚啊?”“会什么亲戚?你此话何意?”话音未落,她却已经被水寒霜用力按倒在了枯井之上,面露凶相地对她说道:“若不想下去陪你小外甥女的话,便识相一点自己动手把脸划花!告诉你,这就是勾引我夫君的下场!”“难道说心蓝表姐的女儿,就被你葬在了这枯井底下么?”倾雪顿时瞪大了双眼,苍白的脸上写满着匪夷所思。“你真那么想知道的话,自己下去亲眼看看岂不更好?”说罢便趁倾雪不备,突然将她的双腿提了起来,使得她一下子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但与此同时,倾雪也紧紧抓住了她的一对胳膊。就在她二人命悬一线之时,千帆恰好走进后院见到这幕场景,容不得半刻迟疑,便赶紧冲上前去用尽全力将两人都拽了回来。倾雪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期待能从他口中听到安慰的言语。水寒霜心里有些发虚,未敢直视他夫君,谁知却听见他关切地问道:“寒霜,你无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此言一出,禁不住让对面的两个女人同时大跌眼镜。
“是不是被吓坏了呀”,千帆转而面向倾雪生气地质问道,“你来这作什么?”“我……”面对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千帆,倾雪简直是错愕到失语。水寒霜见状赶紧添油加醋地说道:“是她的好姐妹,以下犯上得罪了自己夫君才被罚了禁足,她却不知撞了什么邪,跑到这来兴师问罪,胡乱攀扯我们二房,定是想趁你不在,治我个欲加之罪!”“是么”,千帆漠然地瞥了倾雪一眼说道,“那她可真是错了主意,二房向来跟大房是井水不犯何水,她好姐妹出事又与我们有何相干!”倾雪听了不禁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两行泪水顿时不争气地滑落脸颊。“幸好,千帆你是信我的。”水寒霜娇嗔地对她夫君说道。“我自然信你,不信你,难不成还信一个外人么?景轩呢,我去看看他!”千帆淡淡地说道,完全无视倾雪的存在。水寒霜听他这般说,便立即亲热地挽着他同向暖阁走去。留下倾雪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发愣,根本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直至听到里屋传来他们一家子欢快的笑声,她才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一路洒下伤心欲绝的泪水……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暗香林内倾雪正斜躺在一棵梅树上,独自把酒吟诗。二月的夜间风寒露重,一阵料峭春风袭来,倾雪不禁直打哆嗦,可身上的冷依旧不敌心里寒彻骨。“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她含泪继续吟道,“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倾雪!”耳边传来千帆充满磁性的嗓音,可倾雪却充耳不闻,任由他孤零零地站立树下,连声轻唤自己的名字。半晌过后,她才冷冷地说道:“你怕是认错了人,这儿何来倾雪,只有外人一个!”“倾雪,你能不能先下来,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那你更是错了主意,我们之间无话可说!”倾雪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一脸漠然地说道。闻听此言,千帆无奈地叹了口气,倚着那树干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我知昨日我的语气是重了些,可你着实不该那般冲动,为替浮羽出头不惜身犯险境,为何不等我回来,与我商量之后再……”
倾雪闷闷不乐地饮了一口酒,打断他讥讽地说道:“还用得着商量么?你的决定我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信你的结发妻子,不信我这个外人嘛!”“我那样说无非是为了让她麻痹大意,放下戒备,只有我对你表现冷淡,她才会真正相信你对她已构不成威胁!”“可当我得知浮羽落得如今的下场,全是拜她所赐之后,试问我又怎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倾雪不服气地说道。“那你找她兴师问罪的结果又是什么呢,是她良心发现即刻不打自招,还是浮羽解了禁足重获自由?”听到此处,倾雪不禁有些气恼,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道:“总之,要我像你那般虚于委蛇,心口不一,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是么”,千帆摇了摇头苦笑着问道,“那你此番与慕傲山重修旧好,必定是出自真心,绝非虚情假意了?”“你……”他犀利的言辞将倾雪噎得无言以对。“看来是我不幸言中了”,千帆无比落寞地说道,“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省得有人记挂你。”说罢他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倾雪默默俯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任由泪水打湿眼眶模糊了视线,失望与委屈逐渐充斥心间……
回到东篱楼后,千帆直接步入书房,坐在书桌前,从书柜里找出一幅丹青,对着他用心描画的画中女子,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真是既冲动鲁莽又坦率真实,虽然胸无城府却也惹人怜爱,叫人无计可施,唯叹莫可奈何!”说罢,顺手拿起面前的一壶酒胡乱饮了起来,心绪低迷的他,片刻之后便有些醉眼朦胧了,他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眉眼,低声吟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接着他轻轻趴在了书桌上,脑袋分明已晕晕沉沉,却依旧不舍入睡,双眼痴痴地凝望着画中之人。恍惚中,女子好似从画里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轻声唤他道:“二爷。”“怎么,你真把我当外人了么,我不想听你这般唤我。”他拉着女子的手,有些嗔怪地说道。“那我唤你千帆可好?”千帆这才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女子柔声劝道:“千帆,当心感染风寒,不如我扶你去床上歇息吧。”于是,千帆便任由她搀着走进寝室,扶自己在床上躺下,脱掉了靴袜,又想替他褪去外衫,却被他一把握住了双手,笑着打趣道:“倾雪,你几时变得这般主动了?”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娇滴滴地说道:“那你想不想要人家主动嘛!”“想自然是想,但我怕自己会力不从心。”千帆半眯着双眼说道,他感到此刻的自己有些虚弱无力。“不怕,今夜就让奴家来好好侍候你吧。”她边说边替千帆褪去了外衫,跟着是中衣,里衣,然后又十分妖媚地挑逗着他,而千帆则始终是半醉半醒,半梦半睡;半是呢喃,半是倾诉:“夜阑窗外声,烛影照梦魂,知我懂我只一人……”
翌日清晨,千帆在窗外阵阵清脆的鸟鸣声悠悠醒转,他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依旧沉醉在昨夜那个美妙的梦境之中,梦里他与倾雪不但冰释前嫌,而且还相拥而眠。他侧了下身子,想再回味一番,却猛然发现自己身旁真的躺着一位女子,急忙定睛仔细瞧看,不是倾雪却是盼儿。一瞬间他睡意全无,腾的一下坐起身来,这才察觉自己全身都赤裸着,便赶紧抓过散落在床尾的衣衫,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此时,盼儿也被吵醒了,她不胜娇羞地看了一眼千帆,便忙用手遮住了双眼。千帆不禁满脸愧疚地说道:“对不住,盼儿,昨夜我有些不胜酒力,醉眼朦胧之中才会一时错认,将你当成……”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幸亏盼儿足够善解人意,立即不以为然地说道:“盼儿知道,二爷您定是将我当成夫人了吧。”“嗯”,千帆听了敷衍地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说道,“总之都是我不好,无论如何,我会尽力补偿你的。”闻听此言,盼儿先是心有不甘地轻咬朱唇,后又楚楚可怜地低声啜泣着。已穿戴齐整的千帆见她这般模样,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不知该先安慰几句呢,还是该绝情地转身离去。
正踌躇间,水寒霜不知何时从外头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瞧见了钻入被子里的盼儿,再细细打量千帆的神色,见他一脸局促不安,便立即杏眼圆睁,尖着嗓子说道:“你俩竟然……”她希望千帆能说出一番忏悔之词,怎料等来的却是一片沉寂。恼羞成怒的她只得盯着盼儿不放:“徐盼儿,你好大的胆子啊,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盼儿听了忙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急切地辩解道:“夫人,盼儿绝对不敢对您不敬,只因心中仰幕二爷已久,才会一时错了主意……”说到此处她已有些泣不成声。千帆见状只好挺身而出,替她解围道:“与她无关,是我一时放纵才至酒后乱性。”水寒霜见千帆这么袒护她,只得借坡下驴地笑说道:“其实,盼儿生得这般娇俏可人又正值妙龄,试问有哪个男子见了不会心生爱慕,我说的对吧,千帆?”千帆扯了扯嘴角,算是对她的回应。水寒霜倒也不以为意,一边替他穿上靴袜,一边试探地问道:“盼儿虽说只是一个婢女,但身为姑娘家,名节比性命都重要,既然你与她已有了肌肤之亲,便要对她的后半辈子负责,这样吧,就由我这个为妻的做主,替你纳她为妾,如此可好?”
她突如其来的贤惠大方,让千帆有些始料未及,他看了看一脸笑意盈盈的水寒霜,又看了看哭得眼泪汪汪的徐盼儿,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也好,此等如花美眷确实不该辜负!难得你这般深明大义,迎娶之事便全权交由你操办吧。”说罢他便径直往外走去。此时,盼儿一边缓缓穿衣,一边看着她主子感激地说道:“多谢夫人成全盼儿。”“瞧你还叫得这般生分,从今往后你我就该以姐妹相称了。”水寒霜笑着嗔怪道,并上下打量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但是若无夫人您的抬举,二爷也未必同意纳我为妾。夫人,您猜得不错,二爷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那个梅倾雪,昨儿夜里满口里唤的可都是她的名字。”盼儿一脸失落地说道。“要不是发现那幅画像,我还真以为千帆已对她心生厌恶,谁知却是在做戏”,水寒霜先是一脸忿忿,后又满脸堆笑地转向盼儿说道,“等你过门之后,就靠你来好好拴住咱们夫君的心了,你可千万莫叫我失望啊。”盼儿停下了动作一脸惆怅地说道:“我怕即便我使劲浑身解数,也还是取代不了她在二爷心目中的位置,到时我又该如何是好?”“这一点你无需忧虑,她为人心高气傲,性子又倔,不肯服软,经此一事,她和千帆定会心生嫌隙,然后日渐疏远,终至陌路。”水寒霜笃定地说道,盼儿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继续穿戴起来。
这一日的竹里馆内,浮羽独自坐于窗前,一人分下黑白两棋。只见她,时而对着棋局冥思苦想,时而望着窗外樱花飘落,一副清闲自在的模样。“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浮羽正吟着诗,忽见倾雪低垂着头心事重重走了进来。”你来啦。”倾雪听见浮羽唤她便缓缓抬起头,愧疚不已地说道:“对不住,浮羽,我帮不到你,我真是无用!”浮羽却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她:“傻丫头,你根本无需愧疚,你瞧我如今多好,能够随时随地去做想做之事,不必费心费力讨好厌恶之人,还有比这更逍遥自在的日子么。”“但只要你被禁足一日,一日便见不着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他,而他也无法得见牵肠挂肚的这个你,这难道不叫人惆怅么。”倾雪惋惜不已地说道。“只要我和他心里有彼此就够了,有道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吟罢她便拉着倾雪的手笑说道:“陪我一同下棋可好?”倾雪没好意思地说道:“可我只是略懂皮毛。”“虽然我算不上精通此道,但勉强还可以教你一二。”倾雪听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于是二人便相对而坐开始下棋,只见浮羽十分的淡定自若,倾雪则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下完一子立马便后悔了,嘴里嚷道:“错了,错了,等我重新下过。”浮羽轻拍她举棋不定的手,笑着说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这个道理你不懂么?”倾雪嘟着嘴不服气地说道:“那我岂不是输定了?”“何必如此怕输,莫非你是一输不起之人么?”
说话间,倾雪已然发现她败局已定,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抖擞了一下精神便说道:“我才没有输不起呢,刚才我未尽全力,故意留了一手,这局定要与你认真博弈。”“这样想才对嘛,对弈如同做人一样,你我都应输得起,不怕输,大不了从头来过,最要紧坚持信念。”闻听此言,倾雪不禁饮佩地赞叹道:“浮羽,不论何时何地,你总能这般淡定自若,处变不惊,真叫人敬服!”“既然彷徨失措,也已挽回不了败局;不如放下看开,做些有益身心之事。”浮羽一脸释然地说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倾雪看着她含笑吟道。浮羽听了不禁心生触动,感慨地含泪说道:“正是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闻听此言,倾雪慌忙起身用手轻捂她的嘴,心疼地说道:“不许说此等不详之语,你一定会来日方长,拥有大把美好时光,正如你所说的,终有一日,我们都会以自由之身,与那位一心人厮守终生。”浮羽轻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但愿如此。”“不许说但愿如此,是定能心想事成。”“倾雪,你的秉性像极了我家中小幺妹,既能同我弹琴吟诗,高谈阔论;又能跟我嬉闹玩笑,哄我高兴。恬静之余不失纯真,怎不叫人心生怜爱。”她抚着倾雪的脸,疼惜地说道。“浮羽,你的家乡是在扬州对么,那儿一定很美吧,你快与我说说呗。”眼见倾雪一脸期待的模样,浮羽便将她记忆中最为质朴的家乡人,家乡事,家乡的美景和美食向倾雪娓娓道来……
转眼又到了逢六之日,虽然倾雪还有些生千帆的气,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思念与牵挂,毕竟他俩还未及诉说那别后离情,再者,孤隐一定想从自己这得知浮羽近况,于是,倾雪思量一番之后便出发去往寒江楼。谁知到了那儿之后,不但未看到千帆,就连孤隐亦不知身在何处,各个厅房找寻无果之后,她来到了书房,可里面亦是空无一人。倾雪有些失落地踱至书桌前,却见桌上摆着一幅画,画上之人正是浮羽,比上次那幅画里的她,显得更生动逼真且人物大小比例适中,要是让浮羽见到,不感动才叫怪呢。倾雪正这般想着,忽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估摸着是主人到了,不料回头看去,却是傲山与林微月两人执手而来,一时之间,她来不及找物件遮盖那幅画,只得背靠着书桌以作掩饰。林微月一见是她,便立即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哟哟,身为大嫂的,就这么毫不避违地随意出入小叔子屋里,成何体统啊!”“我不过是找孤隐借两本书而已,光明正大又何需避违呢?”倾雪反唇相讥道。林微月听了冷笑一声说道:“傲山,你倒是听听,她竟唤三叔唤得这般亲热,这叫什么啊,这就叫光屁服上吊——羞死人!”“不许胡说。”傲山不曾想她竟会说出此等粗鄙之语,不禁沉着脸喝道。“有道是,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我才懒得与你多费唇舌!”倾雪不屑一顾地说道。
“岂有此理,你竟敢嘲笑我不认字,讽刺我没见识是不!”林微月边说边撸起袖子,看那架势是想给对手一个下马威,但倾雪岂会怕她,只是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傲山见状自然加以阻拦,而她又拼命想要挣脱,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孤隐刚好及时出现,只听他凛然一声喝道:“究竟何人在我寒江楼大呼小叫,肆意吵闹?”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傲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向孤隐笑说道:“三弟,你回来得正好。大哥今日与你新嫂……”他看了一眼倾雪又改口说,“与微月一同前来,是想劳烦你替我们绘制一幅丹青。”孤隐听了冷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道:“大哥,恕三弟实难从命,我实在是不会画井蛙和夏虫!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听到此处,林微月气得脸色大变,她用手指了指孤隐,又指了指倾雪,口不择言地说道:“我看你俩准是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不然你怎会处处袒护她?俗话不是说嘛,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想必是你内心太过粗鄙,因此眼见的才都是不堪。试问大哥你怎能容许她如此出言不逊,难不成是要宠妾灭妻么?”孤隐打断了她,大义凛然地说道。“你给我消停些吧,越说越不着边际了”,傲山转而看向了倾雪和孤隐,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倾雪和孤隐并无私情,绝对是清白的!”
“这两人十足一对奸夫淫妇的模样,凭什么你还这般相信他们?”林微月狂躁地叫嚣道。“就凭他俩一个是与我结发情深的妻子,一个是对我恭敬有加的三弟,因此我自然相信他们!三弟,大哥改日再来找你把酒言欢,今日先行告辞!”傲山边向孤隐辞别,边看了倾雪一眼,只见她正眼眶蓄泪地凝视着自己,不知是感激还是感伤,此刻他亦无暇深究,拽着林微月便往外走去。到了外头,傲山对着余怒未消的林微月好言劝慰道:“孤隐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日从不与人多来往的,你莫与他计较,小心动了胎气!”“我最恼的便是,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真是……气得我的肚子都有点隐隐作痛呢。”她捂着肚皮矫情地说道。“真的假的?你不会又是在博取同情吧?”“谁骗你了,人家是真觉得肚子不舒服嘛,要不,你今夜来醉月楼陪我可好?”她轻轻晃着傲山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地说道。“今夜我得去雪梅轩安抚一下倾雪,怎么说刚才也是你先冲撞的她!”傲山并不打算纵着她。“你这头牛耕得再勤快又有何用,她那块贫瘠之地上终将是颗粒无收!”林微月双手叉腰,气呼呼地抱怨道。虽然她的粗鄙叫人嫌弃,但傲山也只好一笑置之地说道:“嘿嘿,我有你这块沃土不就够了,将来你母凭子贵还怕人微言轻么,如今又何必与她争一时之长短呢!”此言一出,林微月这才转怒为喜,心下得意。
“倾雪,你无事吧?”孤隐的问候将倾雪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摇了摇头感激地说道:“无事,还要多谢你刚才替我据理力争。”“应该是我多谢你替我东遮西掩,并容偏覆才对。”说罢他便走到书桌前,对着那幅画默默了良久。倾雪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之后说道:“孤隐,你近来似乎消瘦了好些。”“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话锋一转又关切地问道,“浮羽她可有振作起来,重拾信心?她胃口怎么样,睡眠好不好,气色尚佳么?”“你放心,她一切都好,且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什么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听到此处,孤隐不禁有些泪眼朦胧,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也烦请你替我带句话给她……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好,我定会一字不差地带到”,倾雪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此画,你是想让我替你转交,还是日后亲手赠予她?”“还是我日后亲手交给她吧”,他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但是眼下,我不知还能为她做些什么。”“那日跟她谈起她的家乡,她一直对她家乡的美食赞不绝口,像是什么‘如意酥’啦,‘翡翠烧卖’啦,还有‘扬州炒饭’,这些点心都是她的心头好!”倾雪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孤隐一边将画收了起来一边说道:“虽然鄙人厨艺不精,但为了浮羽,我定会花功夫去学,只求让她一解思乡之苦。”“不知我们这些无足轻重之人,是否亦能顺带着沾点光,一饱口福呢?”倾雪俏皮地说道。“你和二哥又怎会是那无足轻重之人呢,绝对是我这寒江楼的座上贵宾啊。”孤隐浅笑着说道。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千帆从外头走了进来,孤隐便迎上前说道:“二哥,我们正巧说到你呢。”“哦?说我什么呢?”千帆随口问道。“说你有福气啊,不用劳心劳力,好东西就自动送上门了呢!”孤隐一句无意的玩笑话,却让千帆倍感诧异:“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短短几日,你俩便都听闻了么?”“啊……听闻什么了?”颇感费解的两人,先是面面相觑,后又异口同声地看着他问道。千帆看了看倾雪又看了看孤隐,只见两人的脸上写满了一无所知,才明白是自己误解了孤隐适才的那番话,唉,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么!觑着他二哥一脸忐忑不安的神色,孤隐识趣地找了个借口便出去了,剩下千帆和倾雪二人留在书房内,默默地互相凝视着,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打破僵局。就在房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的时候,千帆猛然想起了自己身上携带的那幅画卷,便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快速抽出画卷,走至倾雪面前,将画卷郑重地递到她手上。“这是?”“你看看我将你描画得像是不像?”千帆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倾雪将画卷摆到书桌上方,将其缓缓展开,跃然在她眼前的画卷,是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站着一位手拿梅花的秀丽女子,正在多情地回眸一笑,而那女子从身形到眉眼再到神态,都与倾雪并无二致。倾雪看罢不禁用手轻捂嘴唇,又惊又喜地说道:“天呐,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我!且这画上画得正是那日清晨,我赶早相送于你的情景,竟是这般栩栩如生,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千帆,你是如何做到的?”
“自然是因为,眼里心里时时刻刻挂念着你,眷恋着你,才能将你画得如此神形俱备啊。”千帆痴痴地凝望着倾雪说道,心里面思量着:之所以画得这般栩栩如生,皆因先前反反复复打了许多底稿,以及无数个不眠之夜耗费的心血,而此刻倾雪那既感动又饮佩的目光,不禁让他很是受用。他将倾雪轻轻揽进怀中,含情脉脉地对她说道:“倾雪,你能不能应承我,不管发生何事有何变故,你都不许背弃盟约舍我而去;无论这条情路多么艰辛,你我都要遵循初心坚持下去,好么?”“千帆,你实在太多虑了”,倾雪伏在他的肩头柔声诉说道,“我怎会背弃你我的盟约,忘记自己的初心呢,之所以跟他重修旧好,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我真不该对你心生猜忌,你的委屈求全,说到底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毕竟只有在慕傲山面前说得上话,才有可能尽早为浮羽争取到自由!”听着他这般贴心的话语,倾雪不禁感动万分地说道:“幸好有你知我懂我,怜我惜我,才让孤寂的心境有了寄托,漫长的岁月有了盼头。从此不再,心若浮萍无所依;唯愿余生,相伴红尘朝与夕。”千帆深吸一口气,忽然面色凝重地对她说道:“有件事与其等你从他人口中得知,不如由我来亲口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先保持冷静,好么?”倾雪听了只得按捺住心中强烈的不安轻轻颔首。“我决定于四月中纳盼儿为妾,可无论如何请你要相信我,这真的只是迫不得已的一种手段,我跟你一样无非为了顾全大局。”虽然千帆已经尽量将话说得委婉含蓄,但始料不及的倾雪还是感到万分震惊,刹那之间,屈辱,愤怒,悲痛,绝望在心头一拥而上,使得她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发颤,几乎不曾倒下,扶住了桌角才算勉强站稳。
“到底是不是我听错了?这毫无情理可言啊!就在刚才你还说你眼里心里时时刻刻挂念着我,眷恋着我,怎么须臾之间便容得下第二个了么?”“我确实是有难言之隐,不久之后你定会理解我的。”千帆走上前恳切地说道。“有何苦衷呢,我理解不了”,倾雪往后倒退几步,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之前纳妾就当你是为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如今你已有了景轩,却为何还不知足?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将曾经的信誓旦旦,变成了如今的笑话荒诞,请莫再继续侮辱我或是讽刺你自己了,好么?”“知道你向来伶牙俐齿,也不必张嘴便夹枪带棒,句句带刺吧!就因为你这样的性子,我才不敢将实情相告,免得你冲动坏事,以致我功亏一篑!”闻听此言,倾雪惨然一笑说道:“呵,你放心,我不会坏你好事,更不会阻你荣华!从今往后,便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我彼此放过各自珍重,再见陌路!”“你一定要把话说得如此决绝,真要与我再见陌路么?”千帆心有不甘地问道。“就当是我决绝,而非你负我吧。”倾雪一脸冷若冰霜地说道。听到此处,千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未能说出口,只是垂头丧气地默然不语。倾雪见状不禁失望地转身而去,强忍眼泪的她一路狂奔至暗香林,猛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此时,天空突然一片灰暗,蜻蜓一阵低飞盘旋之后,便瞬间狂风大作,跟着如注暴雨直接倾盆而下。倾雪抬头看天,苦笑着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云雾飘渺一场空。海市蜃楼太仓促,昙花一现雨及时。老天,你也在告诉我,是时候该醒了么?”她任由豆大的雨点浇透自己,打痛自己,希望借由身上的痛来忘却心里的痛……
倾雪就那般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竹里馆,准备安寝的浮羽见到浑身湿透的她,不禁吓了一跳,急切地问道:“倾雪,你这是怎么了?”“浮羽……”倾雪扑到她怀里,哭得伤心欲绝。浮羽见她这般模样,说不出有多心疼,不禁含泪劝说道:“你这样会感染风寒的!听话,快把这身湿衣衫换下来啊。”说着,浮羽便找来一套干净衣衫,递给倾雪让她换上,又斟了一盏热茶,命她趁热喝下,接着轻柔地替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慢慢擦干,然后赶紧扶她坐到床上帮她披上了被子。倾雪抓着她的双手,满脸泪痕地哀求道:“你同我一起离开浮云山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么?这里再无任何人值得我留恋了,一切让我觉得无比压抑,我真的忍不下去了。”“为何突然这么说,究竟发生何事了?”“千帆他……他又要纳妾了,还振振有词地说是身不由己!意味着他在享尽齐人之福的同时,还奢望着我自欺欺人地继续守候!如此大言不惭,这般强人所难,难道不是对这段感情最大的亵渎么?我接受不了,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倾雪悲痛又孤绝地说道。
“没有任何人能让你自欺欺人,自轻自贱,卑微到尘埃,倾雪,你这样想是对的。”浮羽赞同地说道。闻听此言,倾雪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浮羽,你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对么?不如我们即刻动身,趁着今夜风雨交加,馆外亦无人在看守。”“就算真能侥幸离开,可出去之后又当如何呢,你想过么?难道慕傲山会成全你我的自由之身,就此善罢甘休?找不到我们的话,他定会为难我俩的家人,若是那样的话你忍心么?”“我此刻不想理会这些,我只知道再在这儿呆下去,便会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一脸绝望的倾雪哀戚地说道。跟着她突然浑身颤抖直打寒战,不由自主紧抱弯曲的双腿来取暖,浮羽见状赶紧用手探了探她额头,果然烫得厉害,便忧心如焚地说道:“倾雪,你有些发高烧了,赶紧躺下好好歇息,放松心情暂时别多想了啊。”浮羽说着顺势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取过一条干净的脸巾,沾湿后轻轻拧干覆在她的额头。“莫要丢下我好么,我如今只剩下你了。”倾雪一脸无助地说道。“我的好妹妹,我怎会丢下你呢,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看你入睡,可好?”浮羽像安抚孩童一般安抚着她。听到此处,倾雪才安心地慢慢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老天,为何你要令倾雪这般命运多舛呢?难道就为了叫她挣脱情爱,放下执念?与其看她如此痛苦,我宁愿她能够一直有人宠溺与疼惜,即便不够坚强隐忍,可至少她会过得很沉醉,很快活。”浮羽怜惜地看着她,含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