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千帆过来找她,过了这几日他也想明白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应该宽宏大量一些,不该一时意气毁了两人情分。于是便特地赶来找倾雪道歉以求和解,谁知刚好见到这一幕,他顿时既心痛又自责,忙跑过去问道:“倾雪,我来看你了,你这是怎么了?”倾雪听见是他的声音,不禁哭得更伤心了。千帆见状赶紧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劝慰道:“那日的确是我太过失之急躁了,才会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你,妄加揣测地猜忌你,害你如此伤心难受,我实在难辞其咎”,说到此处,他不禁落下自责的泪水,见倾雪一味埋着头不理他,又急切地继续说道,“你恼我恨我都不要紧,只是不许不理我。倾雪,你抬起头看我一眼可好?”倾雪闻言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的她此刻愈发地惹人怜惜,千帆见状忍不住低下头去凑近她,想要亲吻她娇弱如梨花般的脸颊,谁知倾雪却忽然躲开了。他顿时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不禁又柔声说道:“你这是还在生我的气么,抱歉,请原谅我的关心则乱,我绝不允许有别的男子靠近你,我要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人。”“为何我要只属于你一人,我不明了,说到底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倾雪低下头淡淡地说道,生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便又会跌入他深邃似海的眼眸里无法自拔。
“你真不明了么”,千帆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一脸诚挚地凝视着她说道,“所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自从在桃林与你初次邂逅,我便对你一见倾心,一路背你回去的我,不仅不觉辛苦,反觉何其有幸,能有缘与你相逢,盼余生彼此相惜。我与你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更是……”听到此处,倾雪心中早已百转千回,动容不已,禁不住回以脉脉的眼波,与他一同缓缓吟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款款吟罢的两人相视一笑,见倾雪脸上早已娇羞怯怯,千帆不由自主心醉神迷,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郑重其事地许诺道:“纵然弱水三千,我却只取一瓢。倾雪,嫁给我吧!从此以后我这颗心只会属于你一人,所有的呵护备至,体贴入微,都将为你一人奉上。”倾雪未料到他的告白这般突如其来,一时之间令她猝不及防,却又欣喜异常,她觉得自己正被幸福一点点的包围……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眼含热泪坚定地说道:“只要能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纵然是叫我言而无信背弃亲情,亦在所不惜,并甘之如饴。但只求,你应允我一事便可。”“何事,只管说来。”欣喜不已的千帆自然是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倾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休、了、水、寒、霜!”话音刚落,千帆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结,沉思良久之后,他轻轻地松开了手,慢慢地将她放开,接着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倾雪闭上双眼,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如此也罢,她总算能够下定决心,誓不悔改绝不回头。于是,她定了定心神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谢谢你的以诚相待,其实这样也好,我反倒不必对你心存愧疚了。”“此话何意?”千帆感到不解,随着倾雪的莲步轻移,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书桌一角的两封书信上,其中一封看得出来是他大哥写给倾雪的,而另一封虽只写了两个字,但他仍旧一眼认出,那正是倾雪娟秀的字迹。他先是心中一怔,后又了然于胸地说道:“原来,你早已有了退而求其次的抉择。”“不然呢,嫁给你作妾?整日里仰人鼻息,委屈求全?不,恐怕委屈都求不了全,随时有可能变成第二个心蓝表姐。”倾雪语带讥讽地说道。千帆顿觉自己的心瞬间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起来,不禁仰天长叹,惨然一笑说道:“是,原是我不配!希望他慕傲山,终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说罢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闻得他离开的脚步声,倾雪忙转过身含泪看着他的背影,脚下却忽然踢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锦盒,她猜这必定是千帆刚才落下的,便忙拿上锦盒快步追了出去。只见千帆正站立前院与紫梦在说着话,她先是深吸一口气,接着便上前一步将锦盒递给他,并看着他轻声问道:“这是……”“这是送给紫梦你的”,千帆并不看她,接过锦盒就转交给了紫梦,“这只缠丝玛瑙紫玉镯,是我特地买来送给你的。”紫梦受宠若惊地说道:“多谢,我很喜爱,不如就由姐夫你亲自替我戴上吧。”说着把手伸到他面前,露出一段雪白的酥臂,千帆却只是一脸木然地替她将镯子戴上。“姐夫,我也有东西要赠予你。”她边说边拿出一个香袋,笑吟吟地递给了千帆。“很精巧,难为你费心了。”他漫不经心地接过香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紫梦对着镯子边看边笑,沉醉其中的她竟半点未曾关注到倾雪。倾雪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站在那儿兀自出神: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可为何她的心却如此之痛呢,犹如被千刀万剐,又好似万箭穿心,让她觉得此生再也无法愈合。她注视着千帆那挺拔而修长的背影,哀伤不已地轻声说道:“千帆,今生你我就此别过!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与短!”
千帆回到东篱楼之后,也无心用晚膳,只空腹饮了许多酒。喝得半醉半醒之际,便拿起自己的悠然剑凌风舞了起来,他舞得那般洒脱不羁,又浑然忘我。刚好给他送点心过来的水寒霜,对这一幕不禁看得如痴如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夫君还一如当年那位翩翩少年一般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她深深明了,或许她从未真正走进千帆心里,对自己他最多只是以礼相待,敬重有加,却始终谈不上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不过不要紧,只要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与他休戚与共,陪他风雨兼程这便足够了。她正这样想着,只听千帆边舞剑边醉吟道:“俗世路,一人行,夜悲愤怒醉舞剑。”吟罢他将剑扔在一旁,坐下继续喝起闷酒来。水寒霜见状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下来。“千帆,你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她嗔怪地说道。千帆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怎么来了?”“方才恰好遇到海阔,听他说你未曾用晚膳便空腹饮酒,这样未免太伤脾胃了,因此我便带了一些精致小点过来给你垫垫肚子。”说着她便从盼儿手上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两碟点心放在几案上,坐下来对千帆柔声说道:“这都是你平日里喜爱吃的,我陪你一同用些可好?”“先搁着吧。”“你要有何心事,不妨跟我说说,我可以替……”“我无事。”千帆漠然地打断了她。
“千帆”,水寒霜将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想要感受他身体的温度,“你许久未来过我的碧水阁了,不如今晚……”“今晚我有些喝多了,实在不便过去叨扰。”千帆的语气依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水寒霜只得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两口以掩饰尴尬,接着她转念一想又缓缓说道:“其实,心蓝的失心疯,想要好全怕是很难了,照这样下去,你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实在不利于开枝散叶,要不由我做主,替你再纳一房妾室可好?”千帆轻咳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暂且不想理论这些,我累了,要进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回碧水阁吧。”说罢,他轻巧地拎起悠然剑,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留下水寒霜独自一人愣在当场,满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千帆再未踏足兰絮阁。通常他上半日处理罢正事,下半日出门呼朋唤友相聚一番,黄昏时分回到家中,便独自一人呆在东篱楼,或抚琴吟诗,或凌风舞剑,或醉酒而眠,仿佛想把所有的惆怅哀思,都化解在那诗琴酒剑之中。同样他也拒绝着水寒霜的关心,一次,她不辞辛劳的特将两位远房表妹接来山庄,想着两人若能被千帆看上纳做妾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怕刻意安排会引起千帆的反感,便迂回地让她俩去桃林假扮偶然巧遇,期盼来一场妙不可言的邂逅,结果,遇倒是遇着了,却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碰了一鼻子灰。水寒霜细问原由,两人一开始都支支吾吾不肯详说,最后被逼急了才万般委屈地说道:“他根本就连眼角都不曾瞥我们一下。”水寒霜有些纳罕地说道:“你俩长得也颇具几分姿色,且都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怎会被他嫌弃至此呢?”“表姐夫生得貌比潘安,我一见他便有些神不守舍,本想舞上一曲吸引他的注意,怎奈却将舞步连连跳错,最后更是直接摔倒在地,表姐夫却也不来扶我一扶……”圆脸表妹委屈地说道。“她这样还算好的了”,长脸表妹忿忿地说道,“我在桃林闻得表姐夫正在吟诗,心想才过子建的他,钟情的必是才思敏捷的佳人,便使出平生所学与他相和,谁知他却充耳不闻。我自然是不甘心,又以一招西子捧心,来博取他的目光,可是眼高于顶的他,依旧对我视若无睹……”水寒霜听她俩说罢,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一声轻叹,看样子,自己纯属是白操这份闲心了。
这一日的午后,孤隐来东篱楼找他二哥品酒下棋。走进偏厅,四周静悄悄地鸦雀不闻,而千帆正躺在罗汉床上在小憩呢。孤陈见状也不叫醒他,踱步到几案旁,看到上面有本书就顺手拿了起来,边坐下看书边耐心等候。此时,床上的千帆轻轻侧了个身,痴痴呓语道:“众里寻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倾雪、倾雪……”听到此处,孤隐着实吃了一惊,心中暗想:二哥怎会在睡梦中喊出倾雪姑娘的芳名,其非他也属意于倾雪姑娘?唉,这可真是缘分交错,造化弄人,看来,他是注定要失望的了。过了一会,悠然醒转的千帆,瞧见孤隐正坐在几案旁手捧诗书看得入迷,便忙唤道:“三弟,你多早晚来的,如何不叫醒我呢?”“我一闲人又无急事,何苦叨扰二哥清梦”,孤隐浅浅一笑对他说道,“我带了刚酿好的荷花蕊过来,打算与二哥你边下棋边品酒呢。”“是么,那敢情好。”千帆边起身净手边兴致盎然地说道。于是二人边对酌边下棋,好不悠哉游哉。下完两盘棋后,天色已近黄昏,千帆便留了孤隐与自己共进晚膳。席间,兄弟二人东拉西址地闲话家常。“三弟,说实话,你这闲云野鹤的日子还打算过多久?是否也该找个意中人成个家了呀!”千帆笑着调侃他道。“我?我本就排行老幺,年岁又小,不急不急。不过,大哥他倒真是好事将近,终于要成家立室了。”孤隐随口笑说道。
正在夹菜的千帆,听他这么说,菜都没夹稳又掉落回盘中,他忙放下筷子喝了口酒,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哦~是父亲给他安排的亲事么?”他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孤隐假装不曾发现,吃了口菜继续说道:“非也,你知道的,他向来于此事上颇有主见,早就立志要娶一才色双绝的佳人。恰好之前,倾雪姑娘因其表姐之病,前来拜会相求,她的品性、才情与姿色,令大哥惊为天人,简直是一见如故。”“一见如故?我看他分明是一厢情愿!”千帆不屑地说道。“之前当真不好说,现下却已是两情相悦了。”“此话怎讲?”“那日在庄园门口,我恰好遇到行色匆匆的倾雪,她因家父有疾在身,急着赶回家去侍奉。我知大哥对她倾慕已极,遇着大哥之时便提了一嘴,大哥听罢便备下车马一路疾驰,也是注定他俩有缘,还真就被大哥给赶上了。”“哼,他还真是死皮赖脸。”千帆冷笑着说道。孤隐饮了一口酒,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便听千帆急切地催促道:“之后如何了?”“之后二人一同回了倾雪家乡,大哥又是花高价请名医替她父亲医治,又亲自端茶喂药地服侍他老人家,她父母大为感激,对大哥赞不绝口。等她父亲病好全后,大哥竟仍不愿回来,趁此机会邀倾雪同去江南游历,倾雪便也答应了。这不两人朝夕与共自然就日久生情了,二哥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他们二人一同游历,还朝夕与共?绝无可能,倾雪岂会如此不自重呢?”千帆质疑道。“我听大哥说,俩人虽则同出同入,但大哥一直对她有礼有节,不曾有半分逾矩,他是真心想娶倾雪过门为妻的。”
“那倾雪她,如今何在?”千帆不甘心地追问道。“自然是在家做她的待嫁新娘啊,他俩的亲事都已经定下了,就在正月十六那日。”“这样快么?”千帆皱眉问道。孤隐微微一笑说道:“是大哥他比较心急,他还说,若非他给倾雪准备的惊喜,只有那个时节才有,可能他连这半年时间都不愿多等!”千帆听后不再接话,此刻的他心中已郁闷至极,便一杯接一杯地酗酒不止,任凭孤隐如何在旁解劝,都是无济于事,直至最后一醉方休,趴在桌上不醒人事。这日,千帆终于再次踏足兰絮阁,陪着心蓝默默坐了一会之后,不觉中又走进了倾雪之前住过的那间厢房。他四下打量了一番,依稀觉得倾雪仿佛还在,她时而眼神满是期待地站在窗前驻足眺望,时而坐在书桌前断断续续地在写着什么,时而又靠在床前捧着诗书看得入了迷……千帆在她的卧床边坐下,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用过的物品,念及她就那样不辞而别,是否因为对他有所怨恨;而下次与她重逢相见之时,已是不得不以叔嫂相称了。想到此处,如何不令人悲伤哀戚,心痛莫名。
这时,他看到床头放着一本诗集,便拿起来默默地翻看,当看到“平生不会相思……”这几句诗时,发现底下还有两行批注:初见时,他是我眼里的神仙哥哥,我是他心中的桃花精灵。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又待如何。却原来他分明是,爱江山多过于爱美人,而我只想,远离江湖飘泊也无悔。转头成空,身似浮云,心如飞絮。合上书的他眼眶蓄泪,悲痛之余又不免气恼,气的是倾雪对他的误解,自己爱她远胜于这世上一切,毫不夸张;恼的是自己的力有不逮,给不了她所想要的一心一意,一夫一妻!此时,紫梦走了进来,看到他眼中闪动着泪光点点,便关切地轻声问道:“姐夫……你无事吧?”千帆边摇头边站起身走至窗前,眺望着窗外以平复心绪。“姐夫,上次我做给你的香袋,你可有贴身带着么?”他摸了摸腰间不无尴尬地说道:“许是出来匆忙忘带了。”紫梦浅浅一笑,了然地说道:“其实这个紫玉镯,你原本也并非想送给我的吧。”千帆有些愧疚地轻声说道:“抱歉,紫梦,我不该……”“无需抱歉”,紫梦打断了他说道,“即便在你眼里,我只是倾雪的影子,我也不介意……但求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代替她好好侍侯你,用心陪伴你,她不屑于做的事我都会甘之如饴。”紫梦说到此处已羞得满脸通红,却又为自己的勇气可嘉感到欣慰,终于说出了埋藏已久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