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自己没有生过娃,抱养了弟弟一个娃,还把其他侄儿男女视为己出。就不懂血缘关系在中国农村政府养老体制缺失环境下的重要性。她从自己经验出发,认为别人的娃也可以当自己的娃。她就忘记了她的侄儿男女毕竟和她还有亲戚关系,而且她的离休工资可以保证自己晚年衣食无忧,不怕看后人脸色。而幺幺的继子们和他没有任何亲戚血缘关系,他老了也无一分钱的养老费,只能靠后人赡养。当时国家没有在农村实行养老保险,农村老人所有养老费用都靠子女负担,亲生子女尚且因为穷困而对父母没有好脸色,何况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继子怎么可能对幺幺有赡养心理?
当下她的话语给幺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那个寡妇却如同领了圣旨一样满血复活,回家就理直气壮去医院打胎,并做好一切避孕措施,彻底不让幺幺有想抱亲生娃娃的机会。
以后的剧情不用大家说都知道,幺幺尽心干农活,帮着把寡妇三个儿子抚养成人,各自结婚分了家。孩子大了,幺幺老了,他与寡妇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寡妇当初因为要靠他这个劳动力帮忙抚养孩子,暂且忍受他的家传习惯性暴躁古怪脾气,直到幺幺老了没有i利用价值了,娃娃们也大了,不需要抚养还可以依靠了。寡妇开始反击,经常在生活中与幺幺吵架,两人先分房分居,后来闹到法院离婚。幺幺显然不接受这种被抛弃的奇耻大辱,然而对方有3个儿子撑腰,一大家人团结起来与幺幺这个外地老人对抗,一门心思要把他挑出去。这时大保这个老革命的话也不好使了。幺幺的儿子们拒绝承认他是父亲,也拒绝给他养老,一致支持他们母亲和幺幺离婚。大保关键时刻才知道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可惜已经晚了几十年。大保见大势已去,幺幺在离婚风暴中也备受煎熬,只好下来给幺幺做工作,让他接受现实,签字同意离婚算了。
幺幺最后违心签字了,分了郊区乡下两间房,与寡妇成了见面不说话的邻居。那个房子是他当初去帮寡妇养孩子时,他主持出钱出力修建的。为了修这房子,他他还托我公公把他在老家分的几间房子卖了,把钱寄过去凑钱用于修新房。当初他的愿望一定很美好,新房新家新娃娃,谁知因为无亲生骨肉,老来惨被抛弃,成了破房一隅住孤老。离婚后无人给他养老,幺幺也没有想去法院告状要求继子赡养他。当时继子们都在农村,家庭条件也不多好。幺幺只好自力更生,力所能及种点地补贴家用,另外频频到城市大保家打秋风混饭吃。此时他成了回不去故乡的异乡人,大保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有时也从大保家端些肉菜回家吃,放家里桌子上,还要被附近继子下一代不懂事的孩子们偷来吃。他自己家里什么东西都藏不住,很容易被偷。他干脆把自己的粮食、豆类等东西都寄放在大保家。大保家专门腾一个小储藏室堆积他从农村搬来的杂物。
大保虽然也乐意帮助支持他,但时间久了肯定也会引发家庭矛盾。就像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样,经常跑来吃饭要零花钱的弟弟也让人烦恼。偏偏大保家族有长寿基因,她们姐弟寿命都长,她也要长久面对这个久了有点招人烦的弟弟。
先是大保抱养的儿子不待见这个亲四叔,看到四叔一上门,他就要藏酒,生怕四叔又来喝他们家好酒。而且不给四叔好脸色,讨厌四叔又上门吃他们家饭。大保时间久了也对四弟失去好脸色,多用训斥语言和他说话。连好脾气的男大保也对四弟有些不满意。有次我公公去看望大保,并留下住了几天。大保热情欢迎,做了好酒好菜招待。吃饭时幺幺也在场团聚,幺幺想一次夹菜夹多点,被大保批评怎么吃饭改不了农村人怂像,饿痨饿虾的。吓得幺幺在夹菜时小心翼翼一次只夹一点,又被大保批评他是装出城市人的文雅样子,又装不像。搞得幺幺无所适从,不知道一次该夹多少菜才合适?才不会招致批评。公公看在眼里,非常同情幺幺处境,不敢发言表态。既不忍心与大保一样批评幺幺,又没胆子站在幺幺一边说大保要求太苛刻。他后来告诉我们说幺幺在大保那里日子难过。
幺幺也知道这个处境尴尬,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为了生存,只有厚着脸皮忍受这一切。生活婚姻的种种不幸,使他个性更古怪偏执,经常在大保家吃饭后,坐着愤世嫉俗述说自己一生委屈,大保家人听多了他的祥林嫂式重复唠叨,也不管他,无人搭理,让他一个人自说自话说个够。他也曾因为生活无望,在自己农村院子里服药自杀过一次,幸好被当地干部一边电话通知大保,一边火速送他去医院洗胃抢救过一次。
后来大保又亲自出面,帮他办成农村五保户成员,让他的养老问题由政府承担。幺幺面子思想很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五保户,他反而怪大保多事,让他当了五保户丢脸。因为办成了五保户,他就成事实上的孤老了。
幺幺被送入政府给农村五保户成立的公立养老院,那里条件很差,不能和私立养老院相比,只能保证最低等级养老需求。幺幺心理一万个不痛快,不同意,也只能被历史的车轮推动着,一步步接受自己的命运。
大保抽空也派侄儿男女接他回自己家团聚,此时大保夫妇也垂垂老矣,身体不如以前硬朗。大保丈夫在零几年80多岁还因病去世,他去世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特意把幺幺叫到身边,向幺幺道歉自己以前对幺幺态度有冷淡的地方。唉,男大保也真的是个好人。他死前也遭受很多病痛折磨,因为他属于高干,国家要不遗余力抢救他。他在重症监护室都住了好几个月。全身插满管子,话都无法说,只能用写字板写。我们也去重症监护室看望过他。他当时身体极度虚弱,激动得想说不能说,想写动不了。那种过度治疗对他来说是受罪,他几次要求把管子撤了让他少受折磨,家人不忍心,还是让他慢慢病死,据说最后一次住院花了20多万,都是国家报销。
幺幺在公立农村养老院里日子度日如年,更加孤僻暴躁,老是与养老院领导吵架。养老院烦他了,直接给他换了另一家公立养老院。去了还是和领导处不好关系。养老院觉得他有心理问题,就把他送入精神病院,而且因为他无后人照顾,就给他关在重症病区,限制他外出。他越发气愤,为了反抗医院不准他外出,他故意天天躺床上不起来,结果因为不适宜环境,再加上伙食营养跟不上,他躺了大半年后,大腿肌肉有点萎缩,真的走路无力,走路需要人搀扶了。而且越发严重,从走路需要一个人搀扶,到需要两个人搀扶。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无法自杀,24小时都处于被监控状态。大保风烛残年,也无力再多过问这个弟弟,大保的侄儿男女与他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偶尔顺路去看望幺幺一次,其余时间幺幺只能孤独在精神病院自生自灭。
我在2002年第一次去大保家玩时,看到大保家里一个屋子堆满农村粮食,感到很奇怪,大保说那是幺幺的东西。那次我没看到幺幺。后来男大保病危,我们去看望,我第一次看到幺幺。他饭后在客厅坐着,自说自话聊天。不需要有人互动,他可以一直自己说下去。而且从时代的话题扯到隔壁邻居怎样欺负他。
再后来没有机会看过他,最近几次我们去给大保做寿,所有侄儿男女每次都专程去医院看望幺幺。去了要先登记,到会客区等候。看到幺幺更加瘦弱,由护工搀扶下楼来,和我们交谈一个小时,再被护工送回病房。他还记得我们中很多亲人的名字,思维其实很清晰,还是很健谈。我们每次去都要给他买很多东西,他开始会接受,后来通通不要。他说那些东西在病房留不住,都要被其他重症病人抢来吃了用了。记得去年我们看望他,他叫我们把牛奶糕点等吃食提回去,只留下一条烟中的一包烟,小心藏在自己里层衣服包里。
唉,可怜的幺幺,他脾气确实古怪,但不算重症精神疾病。却要终身被关在重症病房里,一直被关到死,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他的晚年没有一点生活质量,只能保证他活着,能喘气!他的命运让我们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