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从元离开后,白希云并未马上回卧房去。他伫立廊下,无意识弹着右手食指,许久都不曾说一句话。
不可否认的,今日与万从元的见面,心情好的出乎他的预料。原以为他会厌恶,会烦躁,会应付几句便客气的将人请回去,就算是自己的亲外公,没有相处过,只有血脉联系于他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然而今日的谈话,虽有彼此探底,也有利益冲突,更有老辈人对他行为的审视,万从元是聪明人,并未当面指责而与他产生龃龉。不可否认的,这位外公的角色,在他的眼中看来格外的新奇有趣。
他养在张氏名下,见过张氏家人,可是外家从未给过他什么亲密和温情。现在他已是成年人,在不会奢望什么疼爱,与万从元的相处却能够带给他这般乐趣,也实在是难得。
“二哥,你没事吧。”管钧焱在一旁看了许久,见白希云面色复杂,始终沉默,担忧他心里不快带累坏了身子,小心翼翼的上前来问。
白希云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转回身,面容便掩在了阴影中,笑容却是分外的自然:“我没事,只是方才走神了。”
“那就好。”管钧焱自然是不信的。
他知道白希云身世凄苦,又明白多年来他苦苦挣扎的不易,如今他好容易熬出头,柳暗花明了,最有能力帮助他的人在最为难的时刻不出现,这会子却凑到面前来,搁在他一个外人来看心里都觉凄凉,何况白希云这个当事人。
只是他们都是男人,爷们家的,不好娘们兮兮的为了这些事情而怅怀,更不好安慰什么,他便也不多话。
白希云回了卧房。
齐妙已经盥洗妥当,此时披了一件浅紫色银线绣玉兰花的小袄,斜靠着墨绿色锦绣弹墨软枕扶着隆起的腹部假寐。她茶白色的裙摆在墨绿褥子上散开,仿佛一朵绽开的花儿,乌亮柔顺的长发披垂在身侧,与浅紫小袄和雪白中衣交映着,越发衬的她素颜莹润如玉,在摇曳的烛光中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柔美的不似凡人。
这一幕落在白希云眼中,就像是一副动人心魄的画一样。让他不忍开口,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齐妙担忧白希云,此刻并未睡着。察觉到身畔有人,立即张开眼。
杏眼湿润,有初醒时浅淡的迷蒙,更叫人见了心里像是猫儿轻轻挠了下似的。恨不能将人揉入怀中好生疼惜。
“我吵醒你了?”
“没有,原本我也并未睡着。万大人那里可有大事?”
“并无大事。你不要担忧。”白希云知道齐妙的性子,若不与她说明白,她自个儿定然会费心猜测,胡思乱想之下还不定猜测出什么来,是以挨着她身畔坐下,拥着她肩头笑着将方才的经过捡要紧的、好听的与她说了。
齐妙细思片刻,道:“到底是自家的外公,保持这样的关系也好。若是太过亲近,反倒会叫人觉得你平庸,太远了又难保不叫人觉得寒心,如今这般适当的距离,不太远,不太近,保持着神秘感,时常能够带给他一些冲击,也是好事。”
白希云双眸亮若寒星,熠熠生辉的望着她,指使轻佻的一勾她小巧的下巴,现在她唇边偷了个香吻:“好丫头,果真是我的人。”
婢女们一见是白希云如此,早就垂头敛目绯红双颊的逃了出去。
齐妙微喘,双颊发热,不自在的瞪了他一眼:“叫你这般样子,让人瞧了去成什么样儿了。”
“怕什么?咱们自己的闺房之中,还怕叫人瞧?”白希云搂着她肩头,大手抚摸她的腹部,笑道:“你这会子这么着,我也不能如何你,将来孩子顺利生产,有乳嬷嬷去带,到时候真怎么样儿了岂不是更不能叫丫头瞧?我看那些小姑娘家的脸皮也太薄了,倒不如早些将她们都配了人家,他们自己都是媳妇子了,也就能够放得开了。”
“你这人,说话越来越不顾前后的!”拳头轻捶他肩头,不痛不痒,引的白希云哈哈大笑。
二人的嬉笑声传了出来,叫外头伺候的下人听了都禁不住受了感染露出笑容。
管钧焱站在月亮门处,听见白希云放宽了心,这才放下心来,心内不仅感慨,幸亏有个齐妙,她不但是白希云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解语花。想来上天总不忍将白希云这般的好人逼到绝路,总是要给他一些生机的。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白希云与齐妙用过了早饭,就道:“待会儿我要去寻徳王殿下,捐款一事一出,恐怕会引人妒恨,我如何也要想法子去弥补一二。”
齐妙自然理解白希云的顾虑,“徳王的性子我不大了解,不过他定然会怪你没有提早就告诉他的。不过看在你这样富有的份儿上,许还会与你维持过去的情分。”
“这话说的,着实太过现实。”
“可也就是现实啊。”齐妙将白瓷描画红梅的盖盅放下,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都明镜一般。不必难过,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也没有法子的。”
白希云原本略有伤感和无奈,却因她一番话而禁不住笑起来。
伸长手臂,隔着小几捏了下她的脸颊,触手嫩滑,似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都萦在他指尖和袖口。
“我知道了。你好生在家,外头路面结冰,又湿冷的很,你就不要出去走动了。若是无聊,就只管在房里走一走。”
“知道啦。”齐妙嬉笑着道:“这话每日里要说个十遍八遍,你都快成老妈子了,嗯,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