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猎猎、寒风凛凛,将瓢泼大雨吹成了鹅毛大雪,偶尔有山野村夫匆匆行过,立起高高厚厚的棉领遮挡刺骨冷风。
木仁的四肢已经有些僵硬,但他身为一名狱曹,却不能像村夫一样裹上厚重的棉袄,而必须穿着轻便的官服,这让他难以御寒。
木仁有些后悔听了尤弈棋的话,在气温骤降的这一天,再次来到了筠竹山庄,简直是活遭罪!
好在这种罪没让木仁受多久,或许是因为这身官服,又或许是因为他提到了城主大人,很快就有人把他和尤弈棋请了进去。
筠竹山庄虽然在江湖上颇有地位,却也不敢不尊重官府,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狱曹,毕竟近年以来,不少门派倒在了阿卑狼骑的践踏之下。
因为庄主慕容世德身染微恙,不方便出门见客,于是木仁和尤弈棋在贾大鸿的带领下,来到他所居住的箐竹楼。
箐竹楼在山庄一个僻静的小院里,贾大鸿带着尤弈棋二人穿过几扇狭窄的小门,又通过一条幽暗的小巷,才来到这处雅致的小院中。
小院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十分雅致,院内栽有一排修竹,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直通大门,一汪小池环绕屋舍,水中有大白鹅阻碍池面结冰,那一身蓬松的白羽毛,让木仁的寒意减弱了不少。
“好一对璧人!”
尤弈棋一走进屋舍,就看见一男一女,男的绿衣如茵,气质不俗,女的红衫似霞,俏丽动人,正是慕容世德和那位宁姑娘。
慕容世德神色颇为憔悴,眼中黯淡无光,看来夫人之死的确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他对木仁所转达的城主的问候,只是略一客套了两句,就不再说话,一时间倒让木仁甚是尴尬。
“表哥,我去看看你的莲子羹好了没。”
宁姑娘说话了。
慕容世德点点头,对木仁道:
“她是我的表妹,宁香薇”
木仁冲着宁香薇笑笑,宁香薇却不看他,只对慕容世德柔声道:
“表哥,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歇,别愁坏了身子”
“薇儿……”
慕容世德唤住她:
“前面的事就劳烦你多打理了!”
宁香薇嫣然一笑:
“我知道!”
见这表兄妹二人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木仁更觉尴尬,只好自嘲地笑笑:
“庄主,这小楼别有一番风味。”
慕容世德没有接话。
四人都沉默了,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鹅叫咶噪着。
“这小院、这小楼,都是为她盖的。”
慕容世德轻轻地说:
“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神娥盖江水,蛮娘吟弄满寒空,九山静绿泪花红……她闺名叫十方筠,但我喜欢称呼她蛮娘。”
慕容世德神情恍惚,不像是与人对话,倒似在自言自语。
木仁不由得也放低了声音:
“夫人走得真急,不知她是如何病发的?”
慕容世德摇摇头:
“那晚我不在家,夏侯庄主寻得了几坛南疆的鳄鞭酒,邀我过去品酒论英雄,我是隔天才得到急报的。”
“那是谁最先发现的?”
“是薇儿和丫环小凤,薇儿来叫蛮娘一起去向我娘请安,正碰上小凤来侍候她梳洗,一进门就看见……”
慕容世德语音哽咽,猛然将头拧向一旁。
木仁正欲开口,尤弈棋捅了他一下:
“慕容庄主,这把伞是夫人借给我的,我特地来还给庄主。”
慕容世德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他看了看尤弈棋,接过伞,转身向着窗外:
“蛮娘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尤弈棋道:
“十多天前,我在路上遇到暴雨,夫人见我淋得落汤鸡似的,便好心将伞借给了我。”
慕容世德“哦”了一声,再无言语。
尤弈棋又捅了木仁一下,木仁道:
“慕容庄主,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尤弈棋二人走出房门,门外站着一个人,正是昨天躲在树后哭泣的少女,她一见尤弈棋二人,脸色刷地变白:
“老、老夫人……”
慕容世德眉间闪过一丝不悦:
“小凤,你在外面做什么?”
小凤更加惊恐不安:
“老夫人要请这两位过去,我、我见庄主正在说话,不敢打断。”
慕容世德点点头,再次回过头望向窗外。
慕容老夫人住的碧波楼在山庄的另一头,两人跟着小凤出院穿廊,又跨桥下阶,走了好一阵子也没到。
小凤埋着头一个劲在前面走,一句话也不说。
木仁忍不住问道:
“小凤姑娘,那天早上夫人是你先发现的吧?”
小凤慌乱地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是宁姑娘先进去的,我什么也没看到。”
木仁觉得很奇怪:
“你慌什么?我又没问什么!”
小凤更慌了,拼命摇头,似乎快要急得哭了出来:
尤弈棋白了木仁一眼,拉开他,对小凤笑了笑:
“小凤姑娘,这位官爷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形,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
尤弈棋爽朗的笑容让小凤镇定下来,她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木仁,低头道:
“那天和往常一样,六更时我正想上楼去伺候夫人,宁姑娘就来了……”
木仁问道:
“你平日住在何处?”
小凤答道:
“我住在楼下。夫人不在了后,老夫人就让我回她那里去了。我以前是老夫人的丫环,夫人嫁过来后,老夫人才将我给了夫人。”
木仁对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皱了皱眉,尤弈棋却依然笑道:
“后来,宁姑娘来了……”
“是啊,我们在门外唤了好几声,夫人都不答话。宁姑娘不耐烦,一掀帘就进去了,我就听到她惊叫了一声……”
尤弈棋道:
“这位宁姑娘真冒失,进去万一撞见庄主夫妇还未起身该怎么办?”
小凤抬起头大声道
“庄主那晚不在,去了百兽山庄。”
尤弈棋似乎恍然大悟,笑道:
“是的,我真糊涂。你们进去后看到什么?”
小凤的头又低下去:
“床上被褥乱七八糟的,夫人躺在、躺在、地上……”
小凤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尤弈棋不再问话,只是拍着小凤的肩柔声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了。”
说话间,三人行至碧波楼。
慕容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从面容之上,仍然可以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一见面,木仁顿感一道无形的压力,不多时他就明白了,那是慕容老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和威严。
就连尤弈棋也收起笑容,现出恭敬的神情。
慕容老夫人身边站着宁香薇,面无表情地看着尤弈棋二人:
“劳请木仁狱曹替我向城主大人捎一句话,就说老身多谢他费心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容老夫人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但是在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压抑感,还是没有散去。
木仁说道:
“老夫人言重了,城主大人对此事甚是关心,怕庄主过分悲伤,特让我来问候一声。”
木仁没有说谎,他的确向塞马城主禀告了此事。
慕容老夫人微微颔首:
“有劳了。唉!我这儿媳身子向来弱得很,常常生病,药也不知吃了多少,总不见大效。”
木仁咳嗽一声问道:
“庄主尚无子嗣吗?“
慕容老夫人道:
“是啊,我儿媳嫁过来也有一年了,一直无所出,她这样的身子,也是难怪。”
“哦……”
木仁点头,突然问道:
“老夫人是不是不太喜欢慕容夫人?”
慕容老夫人眼中突然射出摄人的光芒,木仁顿时觉得寒意尤甚,她盯着木仁,一直到他低下头去不再出声,这才冷冷道:
“外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木仁狱曹不会当真了吧?”
木仁忙道:
“失礼了,老夫人见谅。我们这就告辞。”
“薇儿,你送他们出去。”
慕容老夫人又恢复了一贯高贵亲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