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侍郎眼疾手快,直接将托盘抢过来,囫囵说了一句:
“本官来端便是,洪公公且去旁边等着便是。”
“诶——我的大人哟——”
洪公公透过人群,求助似的看向天子,见天子笑着摆手,他才敢弯腰扶帽,从工部众人中挤了出来。
工部众人围成了一个圈,站在圈最中间的,则是工部尚书岳震川与端着棉布的工部侍郎。
岳震川看着近在咫尺的棉布,反而生出一股退却之感。
他双目微红,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久久不敢将手落下。
今日这朝上得久,该议的、不该议的,该吵的、不该吵的,都来了个遍。
以至于在日光经过殿檐,绕过廊柱,最后穿过大门洒在棉布上后,岳震川才发现,眼下已至午时。
棉布是黑红色的,上面的棉毛就算经过日光洗礼,也还是黑红色的。
他呼出的气打在棉布上,打得布上的小绒毛晃晃悠悠,仿佛在唤道他:摸我呀,快来摸我呀。
岳震川顿觉五感只剩下视觉与触觉。
此刻能瞧见摸见棉布便可,至于其他的?谁在乎。
他的手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重,终于......
“呜呜呜——”
终于哭出声来。
“老臣摸到了......陛下,老臣摸到真正的棉布了,呜呜呜......真的好柔软,还温温的、热热的,同棉花一模一样,若穿在身上,该有多舒适啊……”
圈外的武将双手抱肩,默默翻了个白眼。
日头大得晃眼,棉布直愣愣地晒着,能不热吗?
这岳震川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跟个小孩似的,在殿上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
真男儿就该像他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而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掉眼泪花子。
岳震川咬紧下唇,用大拇指反复摩擦着手下的棉布。
他顶着一大坨鼻涕泡,眼泪婆娑地自言自语。
“是我工部没用,多年来未造出棉布纺织机,可惜了西部的棉布,也苦了我大周的百姓们......是我这个尚书没用……”
旁边工部众人被他说得鼻头一酸。
是啊,若是他们足够聪慧,足够有用,早早研造出棉布纺织机,也不至于那么多棉花被浪费,也不至于百姓穿不暖......
为官者,最不想入的就是工部、户部二部。
也不是说这二部不好。
只是入朝为官者,有多少是真正心系百姓,欲为民请命而来?
其实真没多少。
大多都想着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庇佑后辈罢了。
但人心……真的复杂之至,难以揣摩,难以琢磨。
就算你入朝为官之本意是为自己、为家族,但只要你这个人入了这二部,就跟被巫师下了蛊似的。
你刚入工部户部第一天,踌躇满志,斗志昂扬,心想:我要建功立业,我要光宗耀祖,我要做开创族谱之人。
你入工部户部第二天,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但心中还是坚定着自己的想法。
待到了你入工部户部的第三天,思想就有些不受控制起来,但你还是倔强地想着:我要干出一番事业,不过若能惠及百姓,那便更好了。
待你入了工部与户部的第四天,你不知道是自己屈服了,还是蛊虫生效了。
你满脑子都是:我想百姓吃得饱,我想百姓穿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