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长乐街。柳七从街头的拐角处缓步走入,随后脚下忽然一顿。她缓缓抬眸,就在前方不足两百步的位置,就是徐家居住的府邸,站在这里柳七甚至能够看见厚实的青漆大门紧紧关闭着。柳七眼底寒意转瞬即逝,旋即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合:“鬼鬼祟祟的,滚出来!”伴随着话音出口,一股汹涌的气浪自柳七身前狂涌而出,瞬间将整个长街的路面席卷了一遍。“哈哈哈……”张狂的笑声适时传来。“不过数月没见,你就是这么对待老朋友的!”一道身影在房顶浮现,随后双臂展开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一尘不染的路面之上。柳七看清来人面容后,当即语气生硬地唤道:“柳二,你来这里干什么?”柳二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听闻你今日迎战江寄余,身为老朋友岂能不来捧场。”柳七脸色凝肃:“你还是没问答我的问题。”柳二脸上笑容一滞,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这幅不近人情的样子,好吧,还记得在清江府时你们徐家从金马商会接下的生意吗?”“此番我前来江南,正是为了护送这批货物。”柳七闻言脸色稍霁,随后缓步上前,来到了柳二的近前,眸光微抬,在他脸上的伤疤处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即轻声说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在别人露出这块伤疤的。”柳二闻言抬手在伤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能算是别人呢,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伱当年刀下留情,想来以你那时的武功,杀我只怕是易如反掌。”柳七从柳二身边穿过,向着府邸大门口走去,边细声道:“谢就不必了,日后让你还有你的人离我远一点就是了。”说着柳七已经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下,她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随即抬脚上了台阶,一路来到了门口。柳七站在门口伸出手去,作出扣门的态势,就在手背即将触碰到大门时,柳七突然手腕一翻,随后手掌印上了门,轻轻一推!吽——沉闷的嗡鸣声中,大门被缓缓推开。透过逐渐扩大的门缝,柳七清晰地看见了门后的庭院当中,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人。“柳七,你回来了。”站在居中位置的陶氏率先开口道,她脸上带着温柔恬静的笑容。哐!大门彻底被推开,柳七不作丝毫停留地跨过门槛走进府来,只需再往前几步,便可以来到了陶氏她们所在的前庭中央。但柳七却是停下了脚步,就这样默然不语地直视着陶氏。陶氏脸上笑容依旧和煦,她见柳七不主动过来,于是缓缓看向两侧,在她左右站着的正是柳七的大伯徐永元和父亲徐永定。三人似是相视一笑,随后陶氏提着裙摆盈盈上前,来到了柳七的身边。柳七就这样看着陶氏的面容,直至耳边突然传来了“噗嗤”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柳七看着陶氏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随后脸上的五官渐渐凝聚,眼底浮现出痛苦之色。柳七的目光微垂,忽然看见陶氏的小腹处赫然插着一柄短刀,无数鲜红的血液自刀口处滚滚涌出。噔!噔!陶氏脚下踉跄地两退两步,望向柳七的眼睛中满是不敢置信,双手紧紧握着插入腹中的短刀刀柄,一脸痛苦地呢喃道:“柳七……你!”就在陶氏即将朝后倒去的瞬间,徐永元和徐永定两人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将陶氏搀扶住了,随后二人似是发现了陶氏身上的刀,当即面露骇然之色。“柳七,她可是你的母亲啊!”徐永元痛心疾首地望着柳七声嘶力竭地吼道。作为丈夫的徐永定怀抱着将死的妻子,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随后猛地扭头,双目血红地怒视着柳七:“你这个弑杀亲生母亲的怪物,你根本不是人!”柳七只是默默地垂首看向自己的腰间,本应悬着惊寂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柄空荡荡的刀鞘。我刀呢?柳七有木然的抬起头,随后目光锁定了陶氏小腹上的那柄短刀。原来在那儿啊!柳七突然迈步上前,在徐永定和徐永元警惕的目光之中,一路来到了近前。“小姑姑,你为什么要叔祖母!”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迎面撞了上来,随手一双小小的手死死环抱住了柳七的双腿。柳七垂眸看去,只见徐欣珊正眼泪汪汪地昂首望着自己,口中不断喃喃着:“小姑姑,不要再杀人呢!”柳七眉梢轻挑,旋即轻声说道:“让开。”“小姑姑……”徐欣珊哭的更大声了。柳七感觉到环抱着自己双腿的手臂越来越紧。苍啷!就在此时,柳七听到了一声利刃出鞘的响动,旋即循着声音扭头看去,只见柳十九正脸色沉沉地望着自己,右手赫然握着已经出鞘的短刀寒朔,刀尖斜指向地面。而在柳七的另一侧,周宓寒着脸缓缓走上前来,朗声说道:“诸位小心了,看来杀意侵蚀了柳七的神识,她现在已经彻底沦为了杀意的奴隶,现在的柳七已经不是你们的女儿了,而是一台无情的杀戮机器。”“什么!”徐永元闻言又惊又怒,他赶紧站起身来,将抱着陶氏的徐永定护在身后的同时,眼神警惕地望着近前的柳七。柳七眉宇之间闪过一丝不耐,随后伸手将抱着自己的徐欣珊推到了一边。不知为何,身材娇小瘦弱的徐欣珊,柳七伸手去推的时候,却感觉到对方好似山峦一般无可撼动,最后还是动用了真气才将徐欣珊拨到了一边。“将刀还我。”柳七上前一步,直视着近在咫尺的徐永定的双眼,语气森然地说道。嘭!突然被柳七拨开至一边的徐欣珊应声倒地,随后只见其脖颈间一团血雾喷涌而出。徐永元看见这一幕后目眦欲裂,赶紧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徐欣珊的同时,用手死死地按压住了脖颈上的伤口。但显然已经太迟了,徐欣珊嘴里“咕噜”了两下,随着口中血流如瀑,头一偏倒在了徐永元的怀里。徐永元颤颤巍巍地伸手晃了晃孙女的脸颊,似是确定了徐欣珊已经身死后,双目瞬间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继而猛地扭头看向了柳七。柳七此时却是一只手死死钳制住了父亲徐永定打来的一掌,另一只手则朝着徐永定的怀里的陶氏伸去。直至握住了陶氏小腹处露出的刀柄,柳七眼中沉凝之色方才消退。嗤——伴随着一道细微的声响,柳七将刀拔了出来,随后直接转过身去,顺势将带着染满了血渍的惊寂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之中。而就在柳七转过身来,同时刀身没入鞘中的瞬间,身后身侧三道身影凌空袭来。正是徐永元,徐永定和柳十九三人!柳七眉宇间的不耐再度浮现,随后长袖一挥,右手攀上腰间刀柄的同时,猛地转过身去!唰——一道紫色弧光从整个前庭一扫而过,所及之处无不一片狼藉,就连花坛中的小树,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段。柳七转过身来,收刀归鞘,连看都未看一眼身后散落一地的尸首,继而抬眸望向了大门的方向。只见大门不知何时又被关上了。柳七当即轻声开口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说话呢。”柳七话音刚落,大门在一阵沉闷的响动中缓缓打开,随后柳二自门外缓步走来,他目光一扫柳七身后血淋淋的景象,继而皱眉问道:“柳七,你这是在干什么?”“杀几个人而已。”柳七望着柳二目光沉沉地应声回道,“当年在细柳山庄,难道我们杀得人还少了?”“可……可他们是你的亲人啊!”柳二一脸痛心地说道。柳七微微昂首:“当年眉夫人的话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们哪还有什么亲人!”“可……”正当柳七欲要开口之际,柳七突然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柳二,今天你的话有点多了!”柳二脸色微变:“柳七,你疯了,看来杀意真的影响了你,你已经疯了!”说着柳二毅然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却在一只脚刚刚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听到“嗤”的一声,随后双目瞬间瞪圆,继而缓缓垂首看向了胸前露出的半截刀刃。扑通!柳二倒在了门口。柳七走上前去,将惊寂刀从尸首上拔出,扫了一眼刀身上的血渍,随后直接将刀插入了刀鞘之中。直到此时,柳七方才扭头看了一眼府内前庭满地的尸首,继而语气幽幽地说道:“还想看我杀多少人,不妨全都放出来吧,省得一個个来,浪费你我的时间。”“啪啪啪……”门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掌声。柳七回头看去,只见一面相平平,五官有些阴柔的中年男人正缓步走来,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男人背后的一柄样式夸张的宽刃长刀。中年男人一路走上了门前的台阶,随后低眸扫了一眼倒在门槛上的柳二,继而抬头越过柳七看向了一片狼藉的府内前庭。“他们都是你的挚爱亲朋,你却杀得毫无手软。”中年男人摇头叹道,“看来杀意已经彻底侵蚀了你的意识。”柳七凝眸打量着中年男人,随后轻声问道:“你是谁?”“方恨。”中年男人沉声回道,继而抬手伸向了背后,将那柄宽背巨刃取了下来,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刀身砸在了地面上。中年男人手握着刀,脸上露出傲然之色的同时,眼中却是带着怜悯之色望着柳七:“一切应我而起,现在就由我来结束你的罪恶。”“方恨?”柳七嘴角一撇露出不屑之色,“就凭你?”“自我创出狂刀的那一刻起,这天底下的无尽杀意从此便有了主人!”中年男人目光幽幽地说道,“你的杀意所向披靡,但却拿我无可奈何!”“因为我……才是世间的杀戮之主!”“嗷——”柳七有意拖长了语调,“原来是传说中掌握杀戮的神啊!”中年男人似乎没有听出柳七言语之间的揶揄,眼底泛出傲然之色:“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现在,该你上路了!”中年男人突然语气一凛,随即持刀的右手轻轻一震。“嗯?”中年男人突然轻嗯一声,随即扭头看向了手中的宽背长刀,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就在中年男人面露无措之时,柳七忽然轻声说道:“传说中掌握杀戮的神,怎么了?”“是不是在找……这个?”随着柳七口中缓缓蹦出最后两个字,周遭劲风突然呼啸而起,随即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这……这……这怎么可能!”中年男人的身躯在劲风中微微颤栗起来,他已然感受着周遭无穷无尽的杀意正在凝聚。但却不是凝聚在他的刀中,而是凝聚于眼前的女子身上。柳七眼眸之中浮上一抹苍白之色,继而语气森冷地说道:“连一丝杀意都无法凝聚,也敢妄称杀戮之主,我看你还是不要叫方恨,改名叫跳梁小丑好了!”“这不可能!”中年男人突然厉声喝道,眼中瞬间充斥着癫狂之色。“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柳七双唇轻启,“说起来柳七应该感谢你,当年传授了我狂刀,磨刀老叟!”当柳七唤出了“磨刀老叟”四个字的时候,眼前的中年男人身躯颤动了一下,随即一道狂风扑面而来瞬间将其席卷入内。待到狂风散去,原本阴柔的中年男人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似骷髅的老者。磨刀老叟!眼前的人虽然面相大变,但就是化作了灰,身上这股子味道,柳七依旧是能够闻得出来。“好久不见啊,磨刀老叟。”柳七轻声说道。磨刀老叟有些木然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干枯的胳膊,直至看见手中的杀生刀后,方才眼瞳微颤的同时,幡然回过神来。他猛地昂首,浑浊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柳七,用嘶哑地声音说道:“是老夫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在杀意上的造诣已到这般境界。”“可是……”“呵呵呵呵……”磨刀老叟身躯一耸一耸的,发出了诡谲的笑声。“你能看破我,算是老夫一时大意。”“可这这杀意之境中其他的都是假的,柳七……回头看看吧,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全都死在了你的刀下,这些都是真的!”“是嘛?”柳七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老叟不妨再看看,这里到底是长乐街的徐府,还是……江岸的仓库二楼。”磨刀老叟听到“仓库”二字眼瞳几乎缩到了极致,随后猛地扭头环顾四周,只见周遭的光亮迅速褪去。直至一切变得幽暗沉寂。磨刀老叟正欲上前,突然身前似乎撞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正是一把太师椅,椅子上躺着昏死过去的柳二。柳七,就站在他们刚刚观看江上决战的窗口处,正用毫无波澜的眼神望着磨刀老叟。就在磨刀老叟手误无措之际,柳七忽然挪动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宽背长刀之上。“杀生刀。”随着柳七一声轻唤,她迅速抬手五指微曲,一道劲风瞬间自掌心瞬间席卷而出,下一秒那柄宽背长刀就已落入了柳七的手中。磨刀老叟有些木然扭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右手,随后回头看向了柳七。只见柳七目光淡然地一扫宽背长刀,轻声说道:“这么多年,也该是杀生刀重见太天日了。”随后柳七眸光骤然一凝,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粗糙厚实的刀身应声崩裂。霎时间,房间内碎石乱飞。磨刀老叟抬臂挡在身前,直至重归平静之后,他方才缓缓放下手臂,随后看向柳七的眼眸猛地一颤!柳七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三尺有余的刀,刀身刀柄俱是一体,而且表面泛着枯黄。看得出来应该是用一整块木头削成的,而且削的手法相当粗糙,甚至只能勉强通过尾端的刀柄看出这是一柄刀。柳七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了刀柄处用生涩的笔画刻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字。“方,衡。”原来,这就是杀生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