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对于贾敬这个老子,绝对是惧怕到了骨子里。
哪怕自己已经继承了家业,可对于头顶上这位“太上皇”,也从未有过半点懈怠。
第一,孝道是本朝立国的根本,没看到当今圣人无比恭敬的伺候着老圣人嘛。
而贾家等几个勋贵,都是老圣人的心腹,如今还能继续享受富贵,也都是全托老圣人的照拂。
贾珍若是忤逆了自己的父亲,啧啧,这不是自找死路?!
第二,贾珍心虚啊,他若是个能干的继承人,面对亲爹的时候,还能挺直腰杆子。
可问题是,贾珍不是啊,他把好好一个宁国府弄得乌烟瘴气。
他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还没数?
自家老子是贾家最上进的人,唯一的进士。
而他呢,慢说读书了,就是祖宗最擅长的骑射、领兵,他也统统不在行。
这般不成器,还胡作非为,也就是仗着老子不在身边。
如今,亲爹忽然跑到自己面前,贾珍第一个反应就是:莫不是我的某件事被太爷知道了,这位活祖宗来找我算账来了?!
贾珍心里忐忑,满脑子都是如何应付自己的亲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省亲别墅,慌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其实,“贾敬”忽然回来,不只是贾珍,就是贾母、贾赦和贾政等人也都十分纳罕。
贾母和两个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贾赦虽然沉迷酒色,贾政只知道跟清客门人胡混,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他们这一辈儿,贾敬绝对是最有学识,最上进的人。
虽然中途跑去炼丹修道了,但至今,贾敬都是贾家男丁中“学历”最高的人。
被众人看好,且觉得是个读书种子的贾珠,到死也才只是个秀才。
而贾敬,却是乙卯科进士。
“不是过年,敬大哥哥回来作甚?”贾赦和贾政暗自纳闷。
贾母却有猜测:“莫非,敬哥儿也是为了娘娘的事儿才回来?”
不说贾母等人的诸多猜测,且说贾珍,扶着帽子、拎着衣摆,一溜小跑着迎了出去。
碰到穿着道袍,手持浮尘的“贾敬”,他赶忙躬身行礼,并殷切的询问:“太爷,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吩咐儿子一声,儿子好去接您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回自己家,还要你接?”
何甜甜没好气的白了贾珍一眼,故意这般说了一句。
贾珍得了个没脸,不敢气恼,本就忐忑的心愈发紧张。
他陪着笑脸,点头哈腰,“是!是是!父亲您训诫得是!”
“我今天偶有所得,算出府内有件要事,与我修行大有关系,对了,你来西府莫不是为了筹建省亲别墅的事儿?”
何甜甜有小D同学这个万能监控,仿佛也被开启了上帝视角。
她当然知道贾珍今天跑到隔壁来做什么,她故意用肯定的语气问出这句话,也是为了塑造贾敬神棍人设而做铺垫。
“父亲,您也知道娘娘要回家省亲?”
贾珍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到父亲这么说,根本没忘神鬼之说上想,而是忍不住嘀咕:父亲虽然远在城郊的玄真观,但他对于京城的大事小情似乎十分熟悉啊。
就是这府里,或许都还有父亲的眼线!
“又说屁话!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今天特意算了一卦,知道府中有大事发生。”
何甜甜故意做出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贾珍却并不信。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却还要做出恭敬的模样,“父亲,您的修行果然进益了!咱们贾家确实有大事发生。”
贾珍躬身站在何甜甜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圣人准许后宫嫔妃回家省亲,各家可修建省亲别墅的事儿说了一遍。
最后,他一边觑着何甜甜的脸色,一边试探性的说道,“方才,老太太说,娘娘省亲,是咱们整个贾氏宗族的大事,而贾家又以我们宁荣二府为尊。”
“所以这省亲别墅,我们宁府——”也要出些地皮,再出些银钱啊。
只是,还不等贾珍把话说完,何甜甜就一个浮尘抽在了贾珍的脸上。
“混账!”
何甜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个不孝子,你老子我还借住在玄真观修行,连个自己的清修之地都没有。”
“你不说想着给老子在城郊买个山头、建个道观,却想着给隔房的堂妹盖花园子?”
贾珍:……
什么情况?
自己亲爹在玄真观修行十多年,从未提出要另外修建清修之地啊。
这会儿,怎么又拿这件事作筏子?
还直说他“不孝”?新
亲爹哎,“不孝”这个罪名可不能轻易给儿子扣啊,这可是会死人的!
贾珍心里那叫一个冤枉,更有着隐隐的恐惧。
他不只是害怕父亲对于他“不孝子”的叱骂,更在意父亲对于贾元春的态度。
在贾珍看来,自己的父亲绝对是个有成算、有远见的人。
当初贾珍帮着义忠亲王老千岁安置外室女,贾敬虽然觉得荒唐,却也没有阻止。
后来让贾蓉迎娶秦可卿,贾敬也没有说什么。
再后来,秦可卿死在了贾家,贾珍特意命人去报丧,贾敬却还是没有任何异常。
每每看到父亲这个模样,贾珍心里便十分踏实——这些事可以做,不会有危险。
可现在,父亲对于宫里那位贤德妃却没有太过热络,反而说出“隔壁堂妹”这种生疏的词儿。
嘶——
贾珍忍不住倒吸冷气,莫非贾元春的这次晋升,非但对贾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是桩祸事?
还有省亲别墅!
贾敬已经在玄真观待了十多年,从未嫌弃那里有什么不好,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想要自己在郊外盖个院子的意思。
如今呢,贾家正准备抽银子修建省亲别墅,父亲就、就——
“父亲,都怪儿子思虑不周,见您一直都住在玄真观,便以为您真的喜欢哪里。这样,儿子马上就去找人去买山圈地盖园子!”
不管是出于孝道,还是源自对于父亲政治敏锐度的信任,贾珍都不敢有半分含糊。
他一定要给父亲修一个美轮美奂的修行之地。
不是道观,毕竟他家老子还没有出家。
嗯嗯,就是个休养的庄子,只是建筑风格偏道教风格。
“哼,这还差不多!”
何甜甜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接着,她神色一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贾珍密切关注着自己老子的一举一动,看到何甜甜这幅神情,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然后,贾珍就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亲爹飞快的掐动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模样,简直像极了在外面招摇撞骗的神棍。
贾珍:……就、就挺意外的。
话说我家太爷不是念经、炼丹嘛,怎么还变成这幅“能掐会算”的样子?!
何甜甜仿佛没有看到贾珍那惊异的神情,她表演了一番,然后故意眼睛一亮,仿佛真的算到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迈开大步,径自朝荣国府而去。
贾珍虽然被弄得有些懵,却不敢耽搁,赶忙颠颠的跟在何甜甜身后。
那小心谨慎的神情,亦如贾蓉面对他时一般无二。
何甜甜快走一段距离,站定,继续掐动手诀。
贾珍继续一言难尽的看着。
然后,何甜甜又开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贾珍则一步一趋的跟着。
走了一会儿,何甜甜再次停下来掐算,嘴里还不忘咕哝一句,“应该寻人请个罗盘!”
贾珍眼睛一亮,虽然内心觉得荒唐,嘴上却恭敬的表示:“怪儿子疏忽,竟忘了给您准备罗盘!”
得,先是能掐会算,现在又是罗盘。
他家太爷果然在“神棍”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还啊。